读书如坐牢,这是老师、父母批评孩子的口头禅,如今细细品味,其中自有一番深意。书房与牢房之间,看起来差别很大,造型与声誉,皆不可同日而语。生活中有不少人从书房走向牢房,那另当别论。学者追求思想之自由,种种外部强加的约束,与身体的囚禁一样不能容忍,极端年代甘冒坐牢风险从事思考与写作,是立志于拯救更多人的理想,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担当,当今大多数人读书为稻粱谋,没有这种气魄。
读书是一件难事,这不需要证明。读书意味着摆脱困境之可能,本身也是困境之制造。人之初,天真烂漫,率直适性,想要办成的事,一心一意要去做,即便摘颗星星,也让大人不妨尝试。那时我们还是父母心中的一坨菜,一块宝,偶尔为之,不算过分,若有人希望一直享有此种礼遇,不管在学校还是单位,似乎别人天生欠着他,理直气壮的,心理专家称之“巨婴”。读书之事,不买任性的账。
每个人内心豢养的野兽何止一头,小兽们集结起来,嚷嚷着要从四面八方突围书房。将业已淫慢的心妥善囚到牢里,是颇费周折的事,圣人说“慎独”,读书人自有深切体会。我们常常在别人面前举止得体、风趣儒雅、礼让谦卑、心怀天下,可告别公共空间回到私密领域,道德立刻失去约束力,人性的弱点哭着闹着,全跳出来,逼你就范。
读书需要持之以恒,铸成习性,困难自然不小,毕竟事关重大,所以神圣。梳洗罢,静坐桌前,盘算着今天要读哪些书,思考哪些问题,把书和笔搜集到一起,电脑关掉,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既然是计划,执行一定意外丛生。不到10分钟,接了一通电话,随便刷了一回微博,刚放下手机,一会儿,窗外又传来鸟叫声,疑心哪里来的这么只鸟,怎么以前没听见过。走到窗前一探究竟,鸟叫声不见了。不过,既然起身了,干脆喝杯茶也可提神,喝茶再洗手,顺理成章。
不论焚香沐足,还是洗心革面,中断读书的理由和读书的理由总是一样多。父亲在田间劳动一阵,嘴里嘀咕一声:“唉,累死了,要抽根烟了。”不在于烟有多么好抽,他需要变换一下存在于劳动状态之外的姿态。小时候常听他威逼利诱:“握不住笔杆子,就扔不掉锄头把。”握笔杆子终于成了我的职业,有时无端念想与锄头相关的生活,我会不会像父亲一样只管耕耘,不问收获,对劳动保持心平气和的敬业呢?浮躁当下,读书人的首要之事是回归书房。生逢乱世,读书人审时度势,由书房涌向十字街头,谋求进步,却很少有人提及书房里无处安放的书桌。正常年代社会分工各司其职,书生做好书生的事情,十字街头可交给清洁、环卫、交警、城管、小商贩打理。书房不容易坐,窗外的风景总是美妙,想象外界的冲动与出走的强烈欲望,应当与牢房差不多。眼下课题、方案摆积案前,走出去的愿望是遥遥无期了。如有可能,当借件囚服穿上,正告朋友们,我还有几年刑期,需在书房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