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回老家为父母扫墓了，今年同老伴儿特意回去一趟。

农历七月十五这天，天高云淡，是个扫墓的绝好天气。我们兄弟6人，6位夫人，十几个侄子、侄女及他们的配偶，总共30多人，分乘8辆小车，浩浩荡荡向墓地开进，很有一番气势。看着这场景，我就与弟弟们说，爸妈过了一辈子紧日子，要是看到这场面，该是怎样的心情？

到了墓地，侄儿们忙乎着摆放供品，准备烧纸，侄女、侄媳等一干女孩便擦拭墓碑，布放鲜花。二弟退休前做过单位的工会主席，愿意张罗事，是祭祀活动当仁不让的主持。当纸钱呼呼燃起的时候，他便站在墓碑旁父母的遗像前念叨起来：爸、妈，给您二老送钱来了。6个儿子、6房儿媳都来了。孙辈们除了在外地回不来的也都来了。你们看到了，如今，咱家已经由最初的你们老两口，发展成了有36口人的大家族了，正是你们所祈盼的人丁兴旺、幸福满门啊。你们的孙辈也都成了家，现在是小家林立，家家的日子都红红火火，家家都住上了宽敞的楼房，都有了小车。咱家能有今天，我们做晚辈的一是要感谢共产党，二是不忘爹和娘……

二弟开始念叨的时候，大家还听不习惯，有点悚然，可说到这儿，竟又把大家全逗乐了。父母已去世20多年，岁月的刷洗，儿孙们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悲恸，每年的扫墓，是祭奠老人、与老人亲近一番，也是整个家族借机团聚一次。

“您二老为了我们兄弟、为了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艰辛了一辈子，你们的为人、处事，为我们树立了良好的家风……”扫墓的时候最容易勾起回忆，二弟这几句祭词，使我眼前又浮现出了半个多世纪前的悠悠往事。

我们小的时候，租住着一间半的土平房，全家7口人睡在一铺不足3米长的土炕上。五弟嫌太挤，每晚偎在我们脚下睡。父亲每月四十几元钱的工资，日子过得比捉襟见肘还难。幸亏母亲出身农家，吃苦能干，一春一夏在野外采猪菜，养猪卖钱，补贴家用。整个秋季都到田野里拾柴禾，能省出全年的烧柴钱。在我们的印象里，生活虽然艰难，但父母却过得十分心胜。由于母亲持家有方，日子过得并不寒酸。家中全是男孩，穿衣服特费，只记得每天夜间醒来，都见母亲在灯下做针线活儿。我们兄弟每人的棉衣外面都罩一层旧衣服，但等过年时拆下，露出里面干干净净的棉衣，外人看了像新的一般。平时的日子苦点，年节却都安排得有模有样。每年麦收时节，母亲都带我们去拣麦穗，自家磨出的面粉就能让全家过上一个有饺子、有各种面食吃的正月。

父母勤俭过日子在我家那一带是出了名的，他们二人的和睦持家更是令邻居们羡慕。父母一辈子从没吵过架，从没红过脸。不管日子怎么紧巴，无论遇到多大的事，爸妈都能沉住气，从不相互埋怨，都是积极想办法，从容应对。

对老人的孝敬，是爸妈被亲戚圈儿中赞赏的又一长处。母亲对爷爷、奶奶那是毕恭毕敬，从嫁到我家开始，一直到把两位老人伺候去世，20多年的时光里，两位老人满意得没说过一个“不”字。而我父亲对我姥姥的关心更是无可挑剔。姥姥家住农村，冬季屋冷，父亲每年都把她接到我家住上一冬。我母亲说，你爸爸对你姥姥的照顾比我还心细。

父母为人热情，与邻里的关系处得也是极好。爷爷奶奶传下来3件器物，一件是做凉皮用的工具，叫“粉旋子”，一件是压饸饹的饸饹床子，再一件是蒸花样饽饽的饽饽模子。这3样物件几乎被整个胡同的人家借了一个遍。邻居家来客人、逢年过节，都来借用。特别是花样饽饽模子，每到春节前各家排着班用，上家传下家，常常是我们都不知传到了谁家。到头来，这3件物品全都借丢，找不回来了。

上个世纪50年代，母亲在县里出了名，被县妇联评为勤俭持家模范。记者到我家采访、拍照，母亲节俭过日子的事迹被做成宣传板在镇里展出。那几年母亲时常出席镇、县的劳模大会，并当选为镇、县两级人民代表，还出席过专区、省里的劳模表彰大会，介绍过勤俭持家的经验。总结父母的一生，他们是以勤劳节俭渡过了贫困的难关，以同心和睦使家业振兴，以尊老助邻而令人敬佩。

家风也同人的口味一样，是上一代传给下一代的。在父母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下，通过耳濡目染，我们兄弟6人所组成的6个家庭，不敢说都很优秀，但确实都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人家。尽管经济状况有所不同，却都过得和和睦睦，有滋有味，各得其乐。我们这辈，我是长兄，现已年过70，最小的老弟两口子都已50开外，也已儿孙绕膝，这样一个大家族，非但没有任何纷争，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家越发抱团。十几个侄男外女对我们老一辈都是恭敬有加、关照有加。无论哪家有事，那是召之即来，一呼百应，都像亲生的一样，难分远近……

望着墓碑照片上父母慈祥的面容，我深深感悟到，家风正，家事兴。家风若水，润泽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