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的干闺女陆小芸来电话，要接我们到乡下过新年。我正在犯犹豫，这数九隆冬、天寒地冻……老伴那边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农村冬季的寒冷我是领教过的。年轻时，在农村搞“社教”、下乡蹲点，一到冬季，冷得没处躲没处藏。老百姓家只靠烧火炕取暖，门窗漏风，小孩儿手脚冻得发紫。生产队的队房子有一个老头儿看屋，炉子里烧的是煤面子，半死不活。到了公社，更是冷清，土暖气根本不热，几位坚守岗位的乡干部，身着棉大衣，脚穿大头鞋，坐一会儿，起来活动一气儿。北方的冬季实在难熬。虽然听说如今好多了，但好到啥程度，退休十几年再没下过乡，已详情不晓。

离新年还有几天，老伴的干闺女小芸便开车来接我们。隆冬时节，北纬46度的八百里瀚海白城大地一片银白。

车内温度表显示外面温度为零下25度。望着车窗外苍茫无垠的旷野，干冷得令人生畏。小芸告诉我们，他们村67座现代化温室大棚，棚棚温暖如春，正是产菜的旺季。

多少？67座？这个数字令我吃惊。建大棚那是要用好多钱的。

说到这，得介绍一下老伴的这位干女儿陆小芸了。30多年前，老伴随医疗队进驻大发乡。一天傍晚，兴宝村一位妇女抱着4岁的女儿到公社卫生院，说孩子肚子突然疼得直打滚儿。老伴是儿科医生，一检查，孩子是肠套叠，需要立即手术，可公社卫生院根本不具备手术条件，医疗队立即与县医院联系，请求他们协助做好手术准备，同时找了一辆四轮拖车，由孩子的母亲和我老伴轮流抱着孩子赶往县里。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到了县医院，大夫连夜为孩子做了手术。半月后，孩子出院回到家中，我老伴几乎每天去她家视诊一次。一个多月下来，孩子家人十分感动，女孩也和我老伴腻到了一块儿。孩子的母亲硬说是我老伴救了她女儿一命，非要认我老伴为孩子的干妈。这个女孩就是陆小芸。

30多年过去了，如今小芸这个孩子厉害了。省农大毕业，学的是作物栽培专业，在县农业技术推广站干了不到两年，回村搞起了大棚种植。爱人是同校不同系的同学，学的是畜牧专业，也被她拽回乡共同创业。

小芸说，他们村的温室大棚群，是县里现代农业示范区，这回请我们就是来看智能大棚的。我问，建一座大棚总得一两万元吧？一两万？叔（她知道我不愿听“干爹”的称谓，一直叫我“叔”），您那是老皇历了，建我们这样的大棚一个最少得5到8万元，最多的要二三十万元呢。天啊，我抽了一口冷气，你们从哪儿弄这么多钱？小芸说，赶上了好时候呗，国家专项扶贫资金给一块，农业银行惠农政策拨一块，龙头企业出一块，加上我们自筹一块，一凑就齐了。小芸说得轻松，我知道，真正干起来难倒英雄汉的事多去了。

还没等进村，老远就看到白花花一片温室大棚的轮廓，那阵势如同古代的兵营一样，座座大棚气势不凡，行行排列整齐，场面壮观，一眼望不到头。我以为小芸要直接拉我们去看大棚，她却把我们拉到了她家门口，说：“我妈正给你们预备午饭呢。”

午饭并不复杂。自然少不了老伴爱吃的小鸡炖蘑菇、豆腐炒雪里蕻，有我喜欢的下酒菜猪皮冻和油炸小白鱼，外加一大堆蘸酱鲜菜。主食当然是有金黄色嘎渣儿的苞米面锅贴大饼子。望着这桌饭菜，不仅想起老伴早年说过的，她下医疗队时，小芸家穷得不行，她父亲有病，家里家外只有她母亲一人担着。医疗队撤离前，小芸妈妈想请我老伴吃顿饭，家里连把大米都没有，还是我老伴主动点“就想吃带嘎渣儿的苞米面锅贴大饼子”，才把事儿圆了下来。

小芸母亲一边数落小芸，这几天别可哪儿跑去了，好好陪陪你干妈、你叔，一边说这孩子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小芸的忙，我是知道的。这孩子回乡10年，由最先的建温室大棚种有机蔬菜，到开办农家乐观光旅游点，又组建专业种植合作社，干了许多当地农民闻所未闻的新鲜事，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前年又被选上了村党支部书记，又带领兴宝村人调整种植结构，发展新型农业，带领班子实施脱贫攻坚计划，不忙才怪。

吃着饭，小芸向我们介绍，67座大棚，分蔬菜、瓜果、花卉、菌类、中草药5个系列。小芸说足够您二老看几天、玩几天的。

原以为下午就要去看大棚，小芸说不行，下午您们得休息。晚饭得由您们3位老人一块做。原来想小芸会把我们安排到他们的旅游景点“农家别墅”去吃住，不成想，小芸说您们来这里就得跟我妈一块住，楼上楼下您们选，白天咱们去看大棚、出去玩，晚上陪我妈说说话，也让我妈热闹几天。小芸安排的也对，小芸父亲几年前去世了，小芸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两层的小楼终日里只剩她妈妈一人。

第二天早饭后，小芸带我们去看大棚。尽管退休前经常下乡，对温室大棚还是熟悉的，可是听小芸说，他们的是智能大棚，有看新型大棚的心里准备，但一进了大棚，我和老伴还是都吃了一惊。一色的金属材料框架，想不到的宽大，想不到的敞亮。进到棚内，立刻热气扑脸，潮气润身。这一棚是蔬菜，满棚的翠绿，绿的鲜嫩、绿的耀眼。几位农民在棚里忙活着，由于棚大，距离远，他们之间都喊着说话。棚内温度很高，我四处找生火的炉子。小芸听了，笑我。老外了不是？我不说了嘛，智能大棚。我问那靠什么取暖？太阳。小芸自得地说，白天、晴天靠日光照，阴天、晚上有太阳能，自动调温。说着小芸指给我们看架在棚角处的一大堆复杂的机械、电子、管道设施。她说，我们这是国家“光伏”扶贫工程“领跑者”基地项目。村里的照明、20多座大棚的光照、保温全都由太阳能供给。老伴是一边看一边说，真长见识，真开脑筋，现在的人真能耐。

第二棚是瓜果棚。门牌上标的是：草莓、圣母果。一进棚，哇塞，一畦畦翡翠似绿秧，一嘟嘟玛瑙般的红果，一串串琥珀状的果雏，像进了工艺美术馆一样，叫人眼睛发亮，进而眼花缭乱。地面上种的是圣母果，而地上还有3层铝合金架子，种着草莓。小芸介绍说，这是采取立体多层无土栽培技术种植的草莓，不仅有效地利用了棚内空间，并且配有水肥一体化的滴灌设施，非常超前。架上的草莓秧长得异常茂密，那绿秧下藏着的一枚枚像小眼睛一样，偷偷看着我们的红草莓果，真是喜人又诱人，越看越开心。小芸说，这座棚由一对60岁的老夫妻负责。科技元素的融入，智能化管理，使得温室大棚的效益几十倍的翻番，仅这一棚去年产值就达30万元。

小芸告诉我们，3年前，兴宝村与龙头企业联手，实施脱贫攻坚工程，企业为13家贫困户建起了温室大棚，农户只出土地、出劳力，村里帮助管理，企业回收产品，结果每户贫困户光是土地分红当年就得4万多元。3年时间全都甩掉了贫困帽子。是大棚使兴宝村农民发了家，是绿色产业使他们走上了富裕路。

按说，像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已经很少能遇上吃惊的事了，可是看这温室大棚是进一棚叫我们吃惊一回。菌类大棚，又叫我们长了见识，开了眼界。满棚上上下下挤满了竖茬茬、齐刷刷、白花花的粗棒棒，像进了“迷糊阵”一样。小芸说，这些棒棒就是菌棒。每个菌棒的四周都长着密密麻麻的伞形蘑菇。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造型，所以看得叫人不敢相信，惊讶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小芸说，他们总共有10多座菌类棚，种着香菇、草菇、口蘑、金针菇、杏鲍菇、黑木耳等六七个品种。去年又与农大联手开发了玉（白）木耳的新品种。每一棚能摆放3万个菌棒，年收入4到5万元。小芸告诉我们，这片菌棚的用地，原本是一个大碱泡子，前些年气候干旱，泡子干了，土壤PH值高，连草都不长，更不能想像种庄稼。思来想去，她想到种菌类不用土地，只用空间，于是开发起来，把这些“大山里的客人”请到了大草原上安家落户。她说这些“山里客”还真成了“气候”。

听他们社员之间唠嗑得知，兴宝村的蔬菜之所以在市场上抢手，能远销到关内外，不仅仅是有打出品牌的特色产品，更主要的全是无公害有机蔬菜。村里有5辆保鲜车，每天都源源不断地把当日采摘的果蔬送往市里、送到火车站发走。每3天去长春机场送一次鲜花、鲜菜。我们来的第二天，小芸又去了新通航的白城长安机场，谈网售蔬菜的空运事宜，把我们交给了负责旅游观光的小梁姑娘。

小梁姑娘带我们先看了五彩缤纷、百花争妍的鲜花大棚，随后看了满棚圣诞树一样的盆栽苹果的“果园一号”棚。更让我们产生兴趣的是建在大棚一侧的“观光小屋”。50平方米，与大棚相通，设计讲究，客人能住宿、能自己做饭，装修简洁、干净，全是水冲厕所。小梁说陆书记（小芸）一再强调，厕所是农村进步的标志、文明的标志，一定要建得夏天无异味，冬天不冻屁股，让城里人玩得痛快，住得舒适。小梁邀我们春节再来，就住这观光小屋，说除夕夜可采鲜果吃，能煮年夜饺子，大棚内看春晚，到外面放鞭炮，全村人都会来拜年。

新年前，赶巧省电视台的记者也来采访，拍摄温室大棚和游人。这中间我们见到了一位江苏女孩儿，是随家在兴宝村的丈夫头一次来婆婆家的。这女孩儿一进婆婆家门兴奋得“哇”的一声，说没想到这么冷的地方，还有这么暖和的屋子。游完了温室大棚，更是兴奋得不行，说她的家乡江苏，冬天从来不取暖，到处都是冷的，来东北前更是做好了挨冻的准备，哪想到，暖暖的家、暖暖的大棚，走到哪儿都是热乎乎的。

据小芸讲，省电视台的记者们进了座座温暖如春、绿色掩映的大棚，也是越看越兴奋，越拍越停不下来，原本打算只拍一条新闻，拍着拍着改变了主意，决定改拍一集专题片回去。

记者们的工作很讲效率，不几天，我们就看到了他们采访的节目，让我和老伴再一次重温了兴宝村现代化温室大棚的悦人景象。他们为专题片起了个十分诱人的题目：冬季到北方来看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