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东

1939年12月10日,上海滩大亨张啸林参加了吴光新的追悼会。

吴光新是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上将参议,1939年11月15日在香港逝世。在上海召开的追悼仪式,由商界大佬虞洽卿主祭。蒋介石送有“老成凋谢”挽额。张啸林和黄金荣、杜月笙这上海滩青帮三大亨也悉数前来送行。

在当时蒋介石和汪精卫争夺国民党法统的斗争中,吴光新获得蒋介石一方的认可。张啸林参加吴光新的追悼会,至少表面上意味着他的政治立场——并未和重庆抗战力量公开翻脸。

这是张啸林在遇刺前,较少几次公开露面中的一次。接下来一段时间,甚至于在著名的上海《申报》上,都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一直到1940年8月,他自己也成为别人送行的对象。按照史家通行的说法,他在遇刺之前,就已经被侵华日军拉拢,上了贼船。

据改造社1946年9月10日发自东京的报道,在日军树立伪政权的一连串行动中,张啸林也曾予以合作,只是最终没有成功而已。

张啸林之死颇具戏剧性。在此之前,军统曾有两次暗杀张啸林的行动,但均以失败告终。1940年8月14日,贴身保镖林怀部对张啸林的枪袭,被租界法庭认定为因解雇纠纷而杀人,但事后军统领功,称林怀部是其内线。哪个说法属实,迄今仍有讨论空间。

第二天,上海《申报》做了题为《昨华格臬路血案,张啸林遭枪杀:凶手即张保镖当场被捕,门生吴建臣亦同时遇害》的报道。

据报道,14日下午张啸林在宅内二楼会客室接见其门生吴建臣时,忽闻楼下天井中有吵闹,张乃在楼上凭窗窥视,方知其保镖林怀部(山东人,年25岁)与张啸林的司机王文亮(南京人,俗呼南京阿四,系张之心腹,年逾不惑,在张宅服务垂20余年之久)发生龃龉,其原因是林怀部拟有事请假数日,想请王文亮代向张啸林说明。王文亮表示,如欲请假自己向东家说明,与我无干。

林怀部之所以能进入张宅,得益于王文亮介绍。但林怀部年少气盛,被拒后反唇相讥,引发口角,几至动武。在楼上会客的张啸林探首窗外,经王文亮陈述事件经过后,对两人均作了斥责,并批评林怀部身为保镖,不能远离张的身边。

林怀部回答说,他现在所得的薪水,不足以赡养家室。张啸林听到这话后,当场勃然大怒,称如嫌薪水细微,不妨另作别图。并令林怀部交下枪械。

报道称,林怀部听闻此言,以为职务行将不保,顿起恶念,随手拔出手枪,向张啸林射击,击中张的嘴部,贯穿后脑。张啸林应声倒地,嘴中连呼“好、好”,遂即殒命。

在天井击中张啸林后,林怀部又飞奔上楼,在二楼会客室中瞥见张之门生吴建臣正在拨动电话向法捕房报案。林怀部于是继续向吴建臣头部开枪,吴猝不及避,当场中弹倒地,鲜血汩汩流出,也丢了性命。

枪杀吴建臣后,林怀部欲夺路逃逸,但张宅大门前已有戒备,当林怀部下楼后,就被另一保镖刘德元所抓获。刘德元责其“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肇祸后不要贻害他人。后租界越南捕快等人闻警赶来,警铃乱鸣,捕房警务人员亦乘警备车赶到张宅。

按照林怀部的供述,他的父亲原是陆军39团团长,但身后萧条,全由海上各闻人帮助殡殓,后林怀部入法捕房当147号华捕,因每月仅拿20余元,实不足以生活,故自行辞职。林怀部在1939年农历四月间,由王文亮引入张家,职务是在家保镖,不跟随张啸林出外。

林怀部说,他后来虚声下气拜王文亮为干爹,目的是希望王在张啸林面前美言以获提拔,不料王文亮非但没有帮忙,反不时与他过不去。此次之所以杀死张啸林,虽不是王文亮直接所害,但如非被王文亮之盛势所气,他决不会做此杀人之事。

林怀部表示,张啸林要解雇他时,他一时神志模糊,不知对张开了几枪。事后他曾以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拟自杀,因子弹用完,未能成功。至于枪杀吴建臣,亦非有意,因他与吴素不相识,只是当时吴建臣见到他后抱住不放,乃一并杀死。

林怀部后被判有期徒刑15年。关于他何以杀死张啸林,有两种不同的说法。其中一种当然就是林怀部的供词,另一种则来自国民党军统。

据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晚年回忆,1940年六七月间,他接到辖下“行动第二大队”大队长赵圣(吉震苍)的书面报告,语焉不详地只说已经在张啸林家里布置了一条内线,就是张啸林众多保镖中的一个,什么条件都没有,也不需要支持,一旦遇到机会,便可相机行事。这个报告是一反常态的,因为不但没有把接触、吸收以至交赋任务的经过述说明白,最不合乎情理的是连个姓名都没有。陈恭澍看了之后请赵圣即速补报,但赵圣并未补报。

在张啸林遇刺当晚,赵圣又提出报告,经过交通的传递,于第二天上午到达陈恭澍处。这份书面报告,只不过是一个短短的小纸条,大意是说,由该队所布置的内线,已发挥作用,完成了任务。时间是在8月14日下午2时,地点在法租界华格臬路张的寓所内,执行者名林怀部(先写为’林怀步’,涂改后成’林怀部’),惟已于事后当场被捕,随即解往法捕房审讯中。这份报告还不如第二天的新闻来得详细。

后重庆本部为此案电发奖金一万元,算是认可。但之后,没有证据显示军统和狱中的林怀部或其亲属有任何接触,这不符合军统伦理。几十年之后,陈恭澍在回忆录中重审此案,觉得“这件案子不一定是我们干的”。

很可能是军统冒领了锄奸的功劳。就在那阴差阳错之间,这个上海滩青帮大亨,就撒手西去。但即便没有突发的激情杀人,张啸林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也难保不在其他场合被军统枪杀。在全民抗战期间,明目张胆当汉奸说到底是一个有风险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