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墙上悬挂着一张老人的画像。他白白的头发,布满皱纹凸起的前额,炯炯有神的眼睛,长长的银须,这就是太爷的画像。
这张画像,是50多年前我在县城读高中时找一位出名的画师,照着一张手指肚大的小相片画的,画得非常逼真。旧社会,穷人吃不上、穿不上,是没钱照相的。而太爷的这张小相片,是哪儿来的呢?是伪满洲国时统一办“良民证”照的。人们常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这话不假。我的姑奶奶,即太爷的女儿,细心地将这张小相片保存了几十年。 妹妹们在姑奶奶的针线笸箩里发现后拿回家,新奇地相互争抢着看。我说:“别抢坏了,让我拿到城里照着画个大画像吧,好不好?”大家都很高兴地支持了这个想法。于是,我拿到城里画下了太爷的画像。
祭祀祖先,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民族不同,方式不同。记得小时候在乡下过年时,汉族人家都供奉宗谱,宗谱记载着一代一代先人的名字。上供烧香,大人、小孩跪拜磕头表示敬意。我家是蒙古族,供奉的是由父亲用红纸写的三代宗亲,受人讪笑。我问父亲这是咋回事?通过父亲的讲述,我对家史有了些了解。据父亲讲,不知是战争、雪灾,还是其他原因,太爷带领一家人从蒙古族聚居的地方逃难出来,辗转了许多地方,历尽艰辛,受尽磨难。开始在汉族聚居的地方住下来,语言不通,不便交流。饮食习惯不同,生活又相当拮据,多亏一些好心人救济、施舍,使一家人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然而,就在小日本鬼子倒台那年,闹霍乱,太爷、爷爷相隔几天先后去世。父辈们幼小,太爷以前的辈份谁也说不清了。追根溯源,太爷就是祖先。于是,由太爷的画像便取代了逢年供奉的三代宗亲。不仅过年供奉,平时也悬挂在墙上,既受到子孙敬拜,也受到村里人们的仰慕。
端详太爷的画像,便使人联想起他的一些轶闻趣事,一代一代从中体会到这位老人具有的品格与精神。据说,太爷喜欢饮酒,经常骑一头白毛驴走亲访友,腰拴一个酒葫芦,用餐时都要喝自带的酒。有一次进城,太爷喝酒过量,回来时,把毛驴拴在电线杆子上,自己躺在铁路边睡着了。一个铁路巡警发现后,没好气地一边踢,一边喊:“老头,不要命啦!”太爷迷迷糊糊地问:“你是干啥的?”“我是巡警。”太爷立刻站起来,气愤地说:“巡警咋的?就打人啊。”并与巡警抱做一团,在冰天雪地滚打起来。打了一阵,酒醒,太爷把手伸进棉袍里摸。巡警问:“老头,你摸啥?”太爷说:“我摸撸子(即手枪的一种)。”吓得巡警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嚷嚷:“可不好了 ,那老头有撸子!”其实,太爷疼爱孙子,买了几个梨放在棉袍里,看打没打丢。
太爷喜欢养狗。不像现在人家是为寻求开心而养宠物狗。而我们家里经常养几只不同类型的狗,除了看家护院外,用于放牧时驱赶狼群。有一次,太爷领着大黑、二黑两条狗去山沟放羊,突然,几只恶狼从草丛中窜出,向羊群扑来。两条狗发疯似的拼命地与狼搏斗,赶走了恶狼,保住了羊群。 大黑年龄大,由于与狼鏖战,活活累死。太爷心痛得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常常叨咕说:“大黑狗太可惜了!”还有一只机灵的板凳腿小黄狗,每当大雪封山,隔三差五晚上便去野外,从雪坷里扑捉野兔,早晨叼回来,成了一家人的美味佳肴。太爷常对孩子们讲一些“义犬救主”的故事,教育孩子们说:“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知恩图报,任何时候都不要伤害它。”
太爷喜欢交友。特别是看到那些穷人,太爷常为他们打抱不平、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太爷头脑聪明算账快,年终,财主给伙计结账,他都要帮助伙计们算账。一次,财主的账房先生没好气地对一个呆头呆脑的伙计说:“五九三元五,拿去。”太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道:“你眼中太没人了,也太欺负人了!”并抄起炉盖向账房先生砸去,财主手急眼快,抱住太爷,否则,闹出了人命。账房先生吓出一身冷汗,从此再也不敢欺骗穷人了。
太爷的故事不少,一代一代传颂着。村邻进家串门,看着太爷的画像,无不夸赞说:“这老爷子,可了不起。”总之,太爷是祖先,是全家人的偶像。他是一个聪明、倔强、讲理、不惧硬、爱打抱不平的蒙古人,直至我们这一代,仍有这种遗传基因。太爷,就像一棵大树,永远荫庇着世代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