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10月,我回老家当了一名中学民办语文教师。尽管上班的路只有二里地,可是蒿草遍地、大坑小包的黄泥土路非常难走。当时天气特别冷,气温零下40多度,一入冬经常刮西北风、冒烟雪。乡村的孩子家里缺吃少烧的,夏天难熬,冬天更难熬,所以,没有毅力的,上学都坚持不下来。为了不误人子弟,我每天风雪不误,往返在这条黄泥土路上。
转过年来暑假刚过,赵海珠校长就让我教初二的语文,并且当班主任。班里的30名学生来自我们大队的4个自然屯,偶尔有其他大队的学生慕名而来,也不到40人。
没有教室,怎么办?是大队临时给倒出的一个养洋马的马圈用来做教室。于是,我领着这些半大孩子开始钉窗户、清粪便、垫黄土,整整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收拾好教室。
没有课桌,怎么办?自力更生,我们打起了校园里那一大片葵花杆的主意。
我们班有个学生叫王汉学,他很憨厚,黑红的脸,胳膊粗力气大,后屯还有两个力气大的学生张汉中、于德海,这3个孩子和我一起想办法制作课桌,可成全了我这个班主任。记得那是8月11号的中午,我把这3个有力气的孩子叫到一起,研究上课没桌子怎么办?有人提议在教室里铺上一层麦滑杆,也有人提议打游击战,轮流到各个生产队的更房子里去,还有的提议在学生家住房宽绰的上课。不管怎样,总不能让这帮孩子席地而坐上课啊。
王汉学的家在学校大墙外的西南角,百十来米远,他爹是木匠,外号王木匠,也在吃完中午饭后凑过来出招献计,他说:“咱们这里,杨树、榆树长不高,一直就缺木少板的,大队这么穷也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课桌啊!我看用那片晒干的葵花杆能行。”最后经王木匠的提醒,我们立刻决定用黄泥和葵花杆做材料制作黄泥课桌。
于是,我带领学生开始和泥、锯断葵花杆,并找来3筐马毛做辅料。老家那里冬季天冷,家家都有打火盆的手艺。哪个孩子都会摔泥泡儿、和泥玩。甚至十三四岁的孩子,就会和大人一起和泥脱坯、扒炕、垒墙、抹墙。所以,我们几个制作这些黄泥课桌应该是没问题。黄泥课桌的制作开始了,不用车马,我们就地取材,把校园的一角挖开,取出焦黄焦黄的黄土,放到篮球场上,把马毛掺和里去,用两只手和泥。阳光下,我们把和得差不多的黄泥晒了两小天,就开始制作课桌面。操场上,我们把篮球场用菜刀、小片刀切出一个洼陷去的平槽,大约桌面那么厚。用酒瓶子一寸一寸地擀光21个课桌面的地方,铺上两层葵花叶子,第一层抹上薄薄的一层一指厚的黄泥,然后再把竹签子串好的葵花杆桌面内瓤放进去,开始摊上半糗不糗的黄泥,用泥抹子填平压实,一张课桌面的雏形基本上成型了。精心照料,晒上一小天,第二遍抛光。王汉学、张汉中、于德海、冯景学等几个同学大显身手,为一张张桌面抛光。赵海珠校长和华清录老师还打发人从供销社买来山榆黄的木纹纸贴在上面。桌子腿也是用葵花杆做材料,方法大致与做课桌面相同,只是用泥量大了一些,和桌面一比,略显粗糙。两周后,彻底干透,每个课桌面与课桌腿组合一起,用从供销社买来的“寿钉”钉紧、钉严,再用黄泥粘在一起,一张课桌就牢实地立在教室了。
一张老师讲桌,20张课桌,38个学生,在一个秋高气爽、阳光正好的上午开学了。开学的第一堂课,学生们神采奕奕,非常兴奋。
这批黄泥课桌由于是我和孩子们亲手制作的,不用嘱咐和唠叨,大家都知道珍惜。到了1977年,我带的这个班级在全公社16个大队的16个同年级统考中考出了第一的好成绩。这个班级的孩子整体搬迁到公社中学,我也是这个公社中学历史上第一位民办语文教师。
搬迁的那天早上,我和38名学生早早地来到原来的学校。教室里静悄悄地鸦雀无声,每一个孩子都用小手抚摸着黄泥课桌。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前前后后细细地看一遍、擦一遍。带来抹布的用抹布擦,没有抹布的就用衣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会画画的侯晓峰、李雅芝还特意画了一张黄泥课桌的素描画,以示纪念。另外,不知道是谁,在我的讲桌上点上了一支“磕头了”。突然,班长窦学文站起来喊:“起立!”全体学生都齐刷刷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喊:“老师好!”
我示意同学们坐下,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了“开学了,咱们走吧!”
时光飞逝,转眼过去了40多年,我已经到了老牛自知夕阳晚的年龄。40多年,家乡发生了巨大变化,我曾经工作过的中学的那一排大瓦房已经变成了一座四层教学大楼,乡村早就实行了集中办学。学生全部由校车接送,集中到乡政府所在地的中、小学上学,不愁学费,不怕刮风下雨,教室窗明几净,校园一片书声朗朗。
当年的黄泥课桌已成为我永久的记忆,那些学生也都成为了社会的栋梁。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口,遐思良久。我多想再重返这乡村的课堂,为孩子们讲一堂作文课《我们的家乡,我们的童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