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我高小毕业回家务农，一晃就到腊月。过完腊八淘黄米轧面，蒸粘豆包，洒粘糕，腊月十几就杀年猪，年味一天比一天浓。

杀年猪这天像过年一样热闹，母亲和婶子们早早就烧水烀猪肉、烩酸菜，把屯里的亲友和左邻右舍都请到家里吃猪肉。各屋都放满了桌子，连条桌也用上了。父亲和叔叔们满面笑容地招待客人，兴奋地议论着年景。

腊月中旬，二哥从哈尔滨商业学校放寒假回家，他带回一本竖版的《三国演义》，我和老叔争着看，十叔和弟弟也不落后，我们互相传着看。五叔则忙着编炕席，过完腊八就动工了。他让我干粗活，用秫秸撸子把秫秸撸光溜，破糜子、阴糜子、刮糜子等细活都由他自己干。贪黑起早，赶在年前把炕席编完，让全家每屋都能铺上一领新炕席。

腊月二十前后，父亲和七叔赶车往大赉送公粮或拉脚时就开始办年货，有红纸、挂钱、金字蜡、鞭炮，还有大米、鱼、冻梨等好嚼裹儿。每年年关都用黄豆在本屯豆腐坊换一盘水豆腐。白面是用自家种的小麦轧的，又筋道又好吃。鸡和猪都是自家养的，不用买。尽管家里平时节俭，但年货办得很足。

腊月二十三，吃饺子过小年。晚饭后，十叔领着我和弟弟把饭桌放在灶台上，把糖瓜放桌上供一会儿，然后我们这些孩子就分吃又甜又黏的大糖瓜。

村里的秧歌正在欢快地扭着，有男有女，男的扮丑角，手舞棒子鞭子哗哗作响，女的扮包头的，头戴花冠，上身是花衣裳，下身扎着花布或花褥单，手舞鲜艳的扇子和手绢。领头的头戴大号花冠，手舞大扇，扭得风风火火，不时地侧转身回过头，大声吆喝着：“丫头小子们，都给我浪起来！”

大秧歌平时在当街上扭，年关前后就串院子扭，秧歌在院内扭一会儿，就打场唱歌。唱的是《梁山伯祝九红》《五更里》等歌曲，婉转动听，主人就会高兴地赏钱或撒烟，以示谢意。一帮小孩总是跟着秧歌队看热闹，咋看也看不够。

过完小年，厨房就忙起来，母亲和婶子们不再轮饭班子，一同下厨。腊月二十八蒸馒头，12印的大锅蒸好几锅。腊月二十九烀猪肉，满屋都是肉香。在摘骨头肉时，我馋得要淌哈喇子了，就到跟前去看。七婶会不时地塞给我和弟弟一块，骨头肉特香，吃一口香味四溢。

十叔把红纸裁好，笔墨纸砚拿出来，然后去请先生。先生就在我家后院住，叫高有，是解放前国高毕业，他写的春联有：蒋美如同秋后草；解放地区发新芽。积善家中生贵子；读书堂内出贤人。

屋门、大门、仓子门上都写着大大小小的对联，角角落落都有福字，马车上的对联是：车行千里路；人马保平安。牛马圈上的对联是：牛如南山虎；马似北海龙。猪圈上的是：肥猪满圈。鸡架上的是：金鸡满架。灯笼上的是：五谷丰登。屋里屋外红彤彤的，特别喜庆。

盼望的年三十到了，一早上，十叔就忙乎开了，打好浆糊，让我和弟弟跟他贴春联。先贴三代宗亲和屋里的春联，然后贴外边的，屋里屋外装点一新。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可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贴完春联，就竖灯笼杆。七叔领着我们到院内把年年用的灯笼杆抬出来，拴好升降绳，再把灯笼杆竖起来，固定在院内东侧的马圈桩上。期间招来外院很多大人小孩来看热闹。

下午3点开饭，这是我们家一年一度最丰盛的晚宴。主食是一年仅吃一顿的大米饭，菜是膀蹄肉、红焖肉、猪肉酸菜炖粉条等一共18个菜。

饭前，七叔领我们到院内放了一挂鞭炮，当时最时兴的十响一咕咚的两千响长鞭。大咕咚发出雷鸣般的炸响声，震荡着大地，回荡在长空。

全家围坐在桌前尽情地享用晚餐。父亲和叔叔们平时除了来客人招待外，从不喝酒，过年这顿酒是一定要喝的，一直畅谈到掌灯时候才结束。

天黑了，七叔领着我们点燃灯笼里的蜡烛，把灯笼升到灯笼杆的顶端。灯笼在空中闪烁着红光，给除夕的夜空平添了一点亮丽。

饭后，母亲和婶子们说说笑笑地包饺子，十叔拉起了悠扬的胡琴。七叔、老叔和我们几个大侄子打起扑克。咬着缓好的冻梨，嗑着瓜子，一直玩到厨房已经烧水煮饺子。然后我们再去放十响一咕咚，鞭炮声响彻夜空，传向四野，全屯子一片沸腾。

吃饺子前，全家人要进行一项很隆重的礼仪——磕头。磕头是按长幼顺序进行。老一辈的父亲是长兄，先磕头。父亲跪在三代宗亲前先磕3个头，说：“给老祖宗磕头了，一年到头保佑全家旺旺祥祥的。”接着母亲给老祖宗磕头。然后是叔叔婶子，先给老祖宗磕头，再给父亲和母亲磕头。最后是我们小孩子给长辈磕头。在磕头的礼仪里，让我们懂得老幼尊卑。

吃过除夕的饺子，父亲给我们这帮孩子发压岁钱。每人一千元（建国前后旧币，为人民币一角）。我们欣喜地拿着钱嚷着，给压岁钱了！给钱了！

屋里屋外，灯光、人影、酒杯的碰撞声，还夹杂着欢声笑语，虽然已经过去60多年，但我总也忘不了，一到过年，我就会想起孩童时候的年，还有岁月里渐渐远去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