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鹤乡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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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想起王玉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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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2019年3月2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三月,想起王玉成老师

□武秀红
 

3月1日那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说:“你是武秀红吧?”我说,是啊。心里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正要问他是谁,他接着说:“我是王玉成的儿子,我父亲凌晨去世了。”

我脑子嗡地一下,他再说了什么,我都模糊不清。后来我说,要和阿姨说话,随后,电话被王老师的爱人接过去了,她声音颤抖着说:“秀红,王老师一早走了。”我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说:“阿姨——”就说不下去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是睡睡醒醒,每次醒来,都断断续续地回忆起王老师的一些片段。

认识王老师大约快30年了。那时我读高三,我们大安文化馆创办了一张文学报叫《嫩江文学》,馆长是刘海林老师。那个暑假,刘馆长请来白城地区作协、报社的一些老师到大安给业余文学爱好者点拨。我是跟随几个爱好文学的朋友去的,兜里也揣了刚写好的小说,起个标题叫《四月的风景》,但又羞怯,担心念出来被人嘲笑,心想,如果刘馆长不点我的名,就不念了。笔会上,刘馆长点了我的名,我就仗着胆子把《四月的风景》念了。

念完,围在长条桌前的三四十人议论开了,发言的大多是说我写的太散,有些不像小说。我的脸颊滚烫,心里想,以后再也不写了,再不出来丢人了。

当时,王老师坐在刘馆长旁边,他不苟言笑,头发向脑后梳着,非常有文艺家的派。他个子又高,腰板又直,两只眼睛有些锐利,我起初是不敢看他的。等大家都不说了,他忽然轻咳一声,说:“我觉得这个作者写得不错,把少女那种朦胧的憧憬和心事写得很细腻,人物刻画也栩栩如生。”

王老师后来又说了什么,我都忘了,只记得他最后一句话是:“这篇文章我们《鹤苑》要了。”

《鹤苑》是王玉成老师主编的一本文学杂志。

我心里的欣喜无法言说,那种被人承认的快乐迅速淹没了我。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位文学老师这么肯定我的写作!

我都不记得当天是怎么走出文化馆的,等我脑子清醒过来时,才发现我推着自行车已经走了两条街,竟然忘了骑。心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我要写下去,一直写下去,白城来的王老师都说我写的好、说我行,这回谁说我不行也不好使,我非写出点名堂不可!

王老师的葬礼在大安举行,王老师是大安人,是回族,他的遗体安放在大安的清真寺。

3月2日早晨3点50分,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我背着包,踏着模糊的夜色走出小区,走到路灯还在照耀的街道上。洒水车远远地开过来,驱散了一点黎明前的夜雾,洒水车过去了,夜雾又向我合拢,我走着,倾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踏着清冷的街道。

昨日这个时间,王老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今日,我走向火车站,回大安去参加他的葬礼。

当年,我在笔会上念的那篇《四月的风景》后来真在《鹤苑》刊发了。更令我惊奇的是,杂志上刊登着上官缨前辈和报社副刊编辑李文斗老师评论《四月的风景》的文章,还有两位没有谋面的老师也为我的文章写了评论。当时年轻,不懂事,只是高兴,没有想太多。第二年,我去白城参加《鹤苑》举行的笔会,会上见到了上官缨和李文斗老师,他们说,评论我的文章是王玉成老师找他们写的。王老师说:“这个小作者挺有内秀,我挺看好她,给她写点文章,鼓励鼓励。”

这一鼓励,我就再也没有放下手里的笔,一直写到现在。虽然途中有断捻儿的时候,但我最终还是接茬再写。

暗夜在我的脚步声里渐渐地亮了,街上的车多了,火车站的大楼也越发清晰,只是,王老师再也不会经由火车站,回到白城了……

这列火车是春节临时添加的,过几天可能就会取消,绿皮车,就是我当年来白城参加笔会乘坐的那种火车。我找到座位坐下,旁边的座位也三三两两地坐上了,火车在铁轨上奔跑起来。北方初春的原野还是荒芜一片,树木干枯地矗立在荒原上,夏天翠绿的叶片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干枯的树枝遒劲地伸向苍茫的天空。

绿皮火车慢,可慢有慢的好处,能让我一点点记起王老师的身影。绿皮火车人杂,穿的不是西装革履,提的不是密码箱,都是从附近小站上来的朴实的农民和工人,跟我当年一样的人,如我现在一样的人。

我在寂静的黑夜里写了很多年,有时泄气、有时绝望,鼓励的声音太少了,我内心的彷徨和迷茫像浓雾一样推不开。偶尔,夜深人静时,我会拿出《鹤苑》翻一翻,看看上面自己印成铅字的小说,心里不知有多苦涩,但在苦涩里终究还是能咧嘴笑一笑。再看看别人评论我、夸奖我的文章,心里的自信就一点点地拾回来,再默默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2003年夏天,我终于写成处女作长篇小说《烟花》,投稿给《鹤苑》杂志。那时王玉成老师已经退休了,我们已经将近10年没有联系。孙国玉主编将我的小说转交给王老师,王老师很快就给我打来电话。当时我没有电话,电话是打到我母亲家里的。王老师说:“小武,你的小说我看了,没想到写得这么好,原以为这10多年你都不写了呢,太可惜了,我见到你们大安的刘馆长还让他鼓励你写呢,没想到你写出了长篇,我给你修改修改,下周来白城一趟,我把意见给你。”

当时,我的《烟花》已经投稿给许多家杂志,但全部石沉大海,连封退稿信都没收到,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我当时就剩这一个念头了,如果《鹤苑》也拒绝我,就再也不写了,好好地打工赚钱养家过日子,把文学这条路彻底埋葬!当时我是单身,独自带着儿子生活。我都已经把家里的书装进几个麻袋,塞在床底下,再也不打算翻看了。可没想到王老师的一通电话,就把我从深坑里拽了上来,觉得我终于从天黑走到了天亮,终于从漆黑的淤泥里爬到了干净的岸上。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兴奋得不得了,回到自己的小家,立即从床底下拖出那几个麻袋,将书一本本地重新摆放到书架上。我想,今生不会再将我的书放到麻袋里了。

《烟花》后来在《鹤苑》上连载,而我的一生也由此发生改变。2004年冬天,白城日报社招聘记者编辑,我发现招聘的条件里我基本都不够,但有一条够,就是“有特殊才能者条件可放宽。”我想,写了长篇,会写作,算有特殊才能吧?于是,我就仗着胆子给报社打电话,说我写了长篇,没想到我真的被录用了。

我到报社后并没有当编辑,而是做了记者。过年时,王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家里吃年夜饭。“在白城你也没有亲戚,就把我和你阿姨当亲戚吧。”我提了一袋水果去王老师家,阿姨热情地招待我。饭后,王老师和我说:“工作多忙也别忘了写作,做记者正好观察社会,给你写作添加了丰富的素材。小武,记者只是你一时的工作,写作才是你一生的工作。”我当时心里正迷茫呢,因为写作和工作总是撞车,王老师的话像一枚剔灯芯的银签,把我心里那颗文学的灯芯剔亮了。

我随后写了一篇中篇小说《那年我十七岁》。写中篇小说我也是第一次,当时觉得很不满意,王老师打来电话,知道我写完了小说,就连夜骑着自行车到报社来取。那时我还没有租房子,住在报社的办公室里。那夜,风雪交加,北方的寒风吹得人脸生疼,我以为王老师不会来了,没想到晚上7点多钟,门卫敲门叫我,说一位王老师来找我,我急忙迎出去,看到王老师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台阶下,身上穿了一件暗色的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摘下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白色棉口罩,他正冲我笑呢。我急忙让王老师进来暖和暖和,王老师却说:“不坐了,大晚上找你对你影响不好,你把小说给我吧,我连夜给你看。”

王老师把小说揣进羽绒服的兜里,推着自行车上了油漆马路,骑上自行车走了,风雪很快模糊了王老师的身影。

2007年底,我辞职了,专职在家写作,给天南海北的杂志写小说,写故事,什么都写,什么杂志稿费高,我就给什么杂志写稿。那两年写疯了,稿费挣到不少,生活终于有了改观,还买了楼房。王老师一直关注我的写作和生活,给我写了篇评论《她终于可以靠稿费生活了》。我看了那篇文章,就想,王老师是真心替我高兴,我终于可以靠稿费生活和写作了。我自己也高兴,所谓财大气粗,那段日子我说话动静都不一样了,连走路都带风,笑声都带回音儿。我请《鹤苑》的编辑朋友还有王老师吃饭,恭敬老师是自然的。但事后想想,言谈间还是带出了“张狂”吧,什么这个稿费低不写,这个人的作品不好我从来不看。再请老师吃饭,我就收敛了很多。王老师谦逊而寡言,我应该向老师学习。

再两年,我开始写网络小说,长篇《离婚真相》出版了,新书到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老师。当时请了一桌子人吃饭,只有王老师默默地看我的书,其他人都是打听我一本书的稿费是多少?这无可厚非,但我想,关心我的、懂我的人,懂我写作艰辛的,王老师一定是第一个人。后来,也只有王老师看完全书,给我写了一篇评论。这篇评论我至今仍然记得,因为王老师不仅夸赞了我,还给我提出不少意见。说句实话,当时我有点“飘”,认为王老师太传统,他的想法跟不上时代了。所以,他的意见我就放到一边,继续写我的小说。等我发现他的这些意见对我是多么重要时,已经是几年后了。

这些年,王老师为我写了10多篇评论,鼓励我写作。有一次我发在《绿野》上一篇小说《九月的天空》,王老师看到了,就给我写了评论,说我的小说越写越有厚度,我暗自窃喜。

2011年,我在新浪原创写的长篇小说《谁系的死结》获了奖,还售出了影视版权。从北京参加完颁奖会,回来后我请王老师和一些文友吃饭,把新书送给王老师,王老师微笑着说:“行,越来越有出息了,小武,你的路还很长。”

不长时间,王老师又为我的新书写了评论,发在《绿野》上。

我感激王老师,尊敬王老师,可内心又惧怕他的严厉,反而不敢和他走得太近。

2013年,我开始写连续剧,再请王老师吃饭的时候,我就没法拿书送给王老师了,因为剧本是卖给影视公司的,不能出版,我也就没有出版的书。几年下来,不免有些失落。听不到王老师的夸奖或者是批评,心里好像缺点什么。前年,我又写了几个抗战题材的中篇小说,发到杂志上。我就献宝似的送给王老师,请他指正。那时,王老师的帕金森症还不怎样严重,但王老师再没给我写评论,是王老师手颤无法写作,还是他老人家不愿意给我写评论了?我不知道。

我也无法知道了。

年前,我终于写完长篇小说《处女作》,就是写我的处女作《烟花》创作和发表的曲折经历的,小说里写到了王老师,我当时还想,等这本小说出版送给王老师,王老师即使不给我写评论,也一定会说点啥。

有一天,我去张老师家做客,路过王老师家,回来时去王老师家敲门,竟没人应声,电话也打不通。冬日的一天傍晚,孙老师来电话告诉我,王老师的病加重,去长春儿子家住了。

那天,外面飘起零星的雪花,那是2018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王老师骑着自行车在风雪弥漫的路上去报社取我的小说手稿……

火车终于到了大安新站,我下了火车,乘坐客车,直接去了清真寺。

清早的风有些凛冽,清真寺门口站着几个人在说话,他们腰里扎着白孝布,其中一人把我领到里屋,见到阿姨。阿姨脸上挤出笑来招呼我,但我们抱在一起,都忍不住淌下眼泪。我说:“阿姨,我查看了几年前的日记,2016年2月26日,我们还聚在一起。”阿姨哭泣着说:“是啊,那天你请王老师和我们吃饭,他说你是他最好的学生!”我的眼泪更止不住流下来。阿姨记得那么清,是不是王老师在家里曾和阿姨说起过我呢?

我去灵堂看望王老师。

王老师静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他的头发稀疏着,门外的阳光有一半照在他的头上,让我看不到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似乎没有什么了。他的脸是白色的,没有一点点血色的白色,像一个没有温度的蜡人。他的颧骨高高地支出来,两腮深深地塌下去,只有一层薄薄的、薄薄的皮裹着一张脸。他的身体我看不到,在白布里盖着,但我感觉又瘦又小……生前,王老师是个大高个子,讲起故事来激情四溢,一张脸轮廓分明,两只眼睛深邃睿智,整个人总是神采奕奕的。可是现在,他不高,也不大了,他也站不起来了,更不能说话了,他躺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躺着的王老师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坚硬的、冰冷的,时光把他消容成了木雕石刻。

我忍不住流出眼泪,哭出了声。

他是我的恩师,是从心里疼爱我的,希望我好,希望我写出更多更好的小说的恩师,可是他走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第二次到白城参加《鹤苑》的笔会,好像是1993年的秋天,也或者是1994年,记不太清了,散会后众人蜂拥着进了一家舞厅。舞厅的大厅里正放着音乐,有红男绿女在随着旋律翩翩起舞。那时我拘谨,怯懦,只站在一边,靠着窗子,看场中人舞蹈。我记得王老师高高的个子,牵着一个长裙的女作者在跳舞,他风度翩翩,两只长腿很有弹性地踩着舞步,那么和谐,那么优美。

后来,我会跳舞了,虽然跳得不好,却曾经萌生一个念头,和老师在音乐下跳一回。但总感觉王老师是严肃的,这句话我一直没敢说出口。

现在,和老师共舞一曲的愿望终于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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