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黑三一进教室,就发现班主任侯山老师板着长脸盯着他。他走过四小子的书桌旁,四小子斜着眼睛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未消的怨气。黑三知道一定是四小子把昨天他抢走斧子的事向侯山老师告了状。侯老师领着全班学生背诵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又特意让大家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曲,然后就把黑三请到了讲台上,教育他“一切缴获要归公”,毛主席的红小兵要拾金不昧等等,并勒令黑三必须马上回家取回斧子,上缴学校。最后侯山老师要求今天上午大家要就此斧子事件重温“三大纪律,八大注意”,要写一篇“斗私批修”的心得体会,中午放学时交卷。
中午学校的放学铃声响了,同学们欢跳着跑出了教室。黑三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在人群后默默地走着。
门卫的老吴头听着孩子们的议论,远远地望着自己挖出的树坑,满心懊恼。他知道这把斧子对一个农家过日子的必要性。整个陈家店,除了几个木匠外,没有几户人家能有闲钱去买一把斧子的。他感叹自己没有这个运气,他后悔自己挖坑时为什么不多挖那么一锹,为什么挖完后不好好瞅瞅,以至于和这把斧子失之交臂。如果是他发现了这把斧子,那劈材烧水做饭可就方便多了。他甚至还幻想侯山老师会把这把“交公”的斧子留给他使用,因为自己为学校劈柴烧水也算得上是件“公”事了。可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因为此时他看见侯老师腋下夹着一个用报纸裹着的物件,兴冲冲地从学校的东角门走了出去。他转身朝走在人群后的黑三迎了上去,想问个究竟,没料到,黑三却瞪了他一眼,悻悻地扭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小学校终于静下来了,和每一个中午放学后一样寂静。呆呆站在那里的老吴头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失落感。洼地里的水已经渗没了,他挖出的那尊树桩还有土堆在他的面前相对的伫立着,让他此刻看着有些碍眼。他踱回了门卫室,摸起了那把铁锹,准备把树坑填平。
大树坑里的水已经不多了。老吴头想看看黑三和四小子在什么地方发现的那把斧子。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那把斧子“出土”的地点。在坑下半部的土壁上,边缘已经让淤水浸泡得模糊不清了。可斧柄从土里拔出后留下的黑洞,此刻正像一只神秘莫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老吴头狠狠地把铁锹插了进去,铁锹却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他还分明听到了一声铁器的撞击声。随着大片土块的滑落,他又用力地挖了几锹,想知道自己又挖到了什么宝贝。泥土里有东西露了出来,他仔细地看下去,人却呆在了那里。这,这竟是一支锈渍斑斑的枪管,连枪管前端的准星都看得真真切切。他的头嗡嗡作响,感到了一阵阵眩晕,心快跳到了嗓子眼。“阶级敌人反攻倒算”“阶级斗争没有停息”“变天账”等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词汇此刻全部涌进了他的脑海。老吴头胡乱地朝着露出枪管的地方扔了些土,然后撒腿向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四麻子家跑去。
刚刚端起饭碗准备吃饭的四麻子主任听了老吴头气喘吁吁、前言不搭后语的汇报,立马从炕上跳下来。他吩咐老伴马上通知民兵到小学校集合,就说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然后领着老吴头向小学校跑去。
小学校操场的东侧,侯山老师正往树坑里填土。
基干民兵到齐了,坑里的土又被一锹一锹地挖了出来,侯山老师的脸白了,黄了,青了。
一把斧子被挖了出来,正是黑三“上缴”的、被侯山老师刚刚拿回家中的那一把。
一杆完整老枪被挖了出来,这是一杆德国造、装火药、打铁沙子的老式洋炮。
这是咋回事?四麻子主任问侯山。
“我想利用中午时间为学校做点好事,填土时不小心把斧子掉进去了。”侯山说。
你人没掉进去呀?土改时的农会主任、今天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四麻子说话针针见血。
侯山被“专政”了。他被“劳动改造”了6年,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期才被恢复公职。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