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不留。那年蹲点吃“派饭”,虽已悄然化作前尘往事,一晃将近50年了。但往事的回忆依旧那么炽热,常是含情怀感,眷恋追寻。它留给我的是一段没齿难忘的人生旅程,是一载流连忘返的生活岁月,是一方父老乡亲的醇厚情结。每每忆起,发自内心深处的那份感念便如水波涟漪般徐徐荡开,宛若又回到了那年蹲点吃“派饭”的情景和画面中。
1970年5月,我告别了白城知青插队镇赉县农村的生活后,便留在了县城里一个局机关工作,那年我刚满23岁。1972年春,我被抽去县农业学大寨工作队下农村蹲点锻炼。参加完县里集中培训后,就和同一编组的县工业局干部老傅一起下到东屏公社六家子生产大队六家子生产小队(今东屏镇六家子村六家子屯)蹲点。按县里要求,蹲点时间从备耕时进点到庄稼秋收粮食进仓后撤点。那时干部下农村蹲点不同现在的驻村扶贫工作队,有单独的伙食点和住宿处,而是一律实行“三同”,要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都是吃“派饭”,也叫吃“百家饭”。队里从屯子一端的第一家起始,按序指定一家给蹲点干部做“派饭”,一户一天,往复轮回。付费标准是每顿饭1角钱、4两粮票。
那个年代,农村经济落后,农民生活贫困,自留田、自留畜、家庭副业和集市贸易都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农民全靠在有限的土地里“刨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蹲点的那个生产小队人均年收入只有200多元,还在吃国家返销粮。我俩进点时,正值青黄不接时节,社员家里普遍缺粮少菜,多是端只饭碗吃咸菜、拿根大葱蘸大酱。可就在这样一个穷困的队里,让我们未曾想到的是,轮上去谁家吃“派饭”,却都那般热乎和盛情,一天三顿变着样儿做饭菜给我们吃。此情此意,让我感激不已,终生难忘。那金黄的小米粥、捞小米干饭、锅贴发面大饼子、手擀面条、油炒鸡蛋、咸鸭蛋、炒土豆丝、干豆角炖土豆、小碟咸菜酱,吃在嘴里,暖在心上。事隔这么些年了,我依然记得那飘香的农家饭菜,让人缠绵留恋。
那年蹲点吃“派饭”,既有置身于农村田园生活的浓浓情趣,也有隐藏于心灵深处的淡淡惆怅。因为我们吃的每一顿“派饭”,都是社员从自家本就不够吃的返销口粮里“挤”出来的,也是从他们平常省吃俭用的家底里“抠”出来的。心里不免有种从社员口里夺食的羞愧感。按当时规定结算的钱和粮票数量来看,实在是入不抵出,亏了社员,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也曾破例超标准付过几次,但均被婉拒,执意不收。无奈之下,不好再有悖于社员的那份真情实意,只得依规行事。打这往后,凡在结算钱和粮票时,仍旧心存难以言表的愧疚和隐痛。端午、中秋“两节”是农民十分重视的节日。到了过节的那天,蹲点干部的“派饭”也随之歇停下来,都被接送到公社食堂集中办伙,集体过节。
蹲点结束时,我与社员们一双双长满老茧的手握别,真是恋恋不舍,情思难收,深切地感受到,农民兄弟是最纯朴、最重情、最可交的。多少顿回味悠长的可口“派饭”,多少回田间地的共同劳动,都让我难以忘却,感怀不尽。
“春风虽欲重回首,落花不再上枝头。”那年蹲点吃“派饭”已成为历史的片刻,邈远的记忆。我虽在喧哗躁动的城市里安度晚年,但仍不时想起那六家子生产小队、那蹲点吃“派饭”的生活情境。一旦意识到那样的日子不可能重复,心里便涌起一种类似于李后主所云:“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