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伴几乎天天为吃啥发愁,经常为讨论吃什么伤脑筋。不是因为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咬不动,也不是怕花钱,舍不得,更不是想吃的东西买不到。一进菜市场,琳琅满目,南方的鲜笋、嫩藕、香椿,北方的山野菜、大棚的有机菜、自家园子的农家菜,五颜六色,应有尽有,四季长青。水产类的鱼虾贝蟹更是品种繁多,猪牛羊肉、鸡鸭肉蛋,一应俱全。只是看来看去,哪样也勾不起食欲,引不起兴致。不光我们这样,身旁的人也是一边东瞧瞧西看看,一边嘟囔着吃啥呢?
每到下厨前,老伴问我想吃啥,我便犯难,很少能立即给出答案。而老伴最忌讳的就是我说“随便”,或者“啥都行”。她说,好歹你得点出一两样来呀。
点啥呀?炖一条小鱼我俩得吃3天,炖半只鸡,吃一个礼拜。顶怕年节、双休日孩子们回来,每人都带来一大堆东西,一做就是一大桌子,吃剩下的让谁带走谁都不带,我和老伴两三天打扫剩菜,还没等吃完,就又来了,叫人犯堵。
记得小时候,母亲从来没为每天做什么饭费脑筋。那时家穷,除了年节,全年几乎一个食谱。早饭苞米面大饼子,大饼子下面熬半锅菜,即现在饭店叫“一锅出”的那种,只不过光是炖青菜,少油没肉。中午放了学,锅里热着早上剩的大饼子,就着咸菜吃。偶尔有盘鸡蛋酱,把大饼子切开,夹上鸡蛋酱,就是如今的“德克士”了。晚饭天天是高粱米粥,或者大公式子粥,春夏秋冬,常年如此。因此,母亲也不必征求我们想吃什么,我们也无须问中午吃什么,大家都省心。偶尔吃一次鱼,或者杀一只自家养的鸡,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鸡蛋、鸭蛋也都是自家的鸡鸭下的。鸡蛋很少舍得炒着吃,多半都用来炸酱,或者卖钱。鸭蛋攒够三五十个,腌在坛中,吃的时候,每次每人只给一个,算是改善了伙食。舍不得大口吃,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往出抠,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往嘴里抿,一个鸭蛋吃整整一顿饭。市场上也能买到好吃的,只因家里人口多,父亲挣钱少,吃不起。虽是常年粗茶淡饭,只要能吃饱,也都很满足。当然,还是盼着过年过节,能吃到好的,解解馋。更梦想着日子能富起来,好天天吃鱼吃肉吃大米白面。
说来也怪,这样的日子来了,却偏偏又不想吃了。不管什么好东西,吃一次就够。到是早年常吃的农家饭菜成了餐桌上的常客。动不动就想吃顿玉米面大饼子,烀几穗青苞米、烙几张煎饼合子;想吃苣荬菜、小根蒜、干白菜、萝卜干蘸农家大酱;想吃小米饭、雪里蕻炖豆腐。有一次感冒发烧,专门想吃土豆泥、大公式子粥。上了饭桌,一见到这两样久违的农家饭菜,立刻两眼放光。这叫什么,童年的记忆,家乡的味道,人间烟火,返璞归真。
还有一种反常,就怕有个大事小情,诸如谁过生日了,什么母亲节、父亲节之类的,孩子们就张罗去饭店。而如今最不想去的就是饭店。一是嫌吵,闹得慌,二是吃个没完没了,太累,更主要的是满桌子的菜,转来转去,就是下不去筷子。记得60多年前,我十几岁的时候,二舅带我下了次馆子,也是我头一次下馆子,只点了葱爆肉、炒干豆腐两个菜,这把我香的,尤其是那盘葱爆肉,那香气至今犹如仍在口中流连。以至后来一直把能上馆子吃饭看作是真正的享受、看作是了不起的事,是有钱人的行为。哪成想,几十年后,竟然出现了相反的心态。
其实,也不是总没有想吃的。我和老伴都愿吃饺子。或水饺、或蒸饺、或水煎饺,每周至少两顿。我俩不仅吃饺子的频率高,包饺子的技术也是炉火纯青,尤其是对饺子馅的研发,那是思路开阔,堪称专家。不说牛羊猪肉、海鲜等多种荤菜系列,单是素馅就可以开发出白菜、芹菜、茴香、香菜、角瓜、冬瓜、萝卜、山野菜等十几种蔬菜为主料的饺子馅,而又有鸡蛋、油条、油豆腐、黄花菜、小海米、干虾类等10多种辅料相配,这么说吧,凡吃过我们包的素馅水饺、蒸饺,无不称绝。我们俩是唯有饺子百吃不衰。不衰到什么程度,女儿来电话一问一个准。你们俩今晚又是饺子吧?你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一想不出吃啥就是饺子么!是呀,想不出吃啥,便是饺子。想想看,往昔只有年节才能吃上一顿的饺子,如今都成了家常便饭,还有啥想吃的?难怪邻居见了面,打过招呼,便抱怨不知道该吃啥。
还说早年间,农村供销社进一款花布,消息传开,大姑娘小媳妇都去买,做成的衣服是同样的花色、同样的样式,却都还觉得挺美。可如今,女孩子的衣服挂满了衣柜,到时候还不知道穿哪件好。几十年前,每人冬季只有一双棉鞋,春夏秋一双单鞋,也过去了。如今,鞋盒子鞋柜里装不下,还说没鞋穿。吃的东西更是叫人说不明白,南北菜系,中西风味,民间小吃、民族美食,数不胜数,吃嘛有嘛,选择怎么倒成了难事?不知道心理学家对这种状况做何解释,抑或心理学上有没有表述这种现象的术语?
是呀,说来说去,今天午饭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