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家,心情愉悦。忙乎了一天,临窗小憩。仰望星空,往事历历。突然就想到,时至今日,来到白城整整60年了!
60年,岁月悠悠;60年,光阴似箭。
那是遥远的1961年,初秋的一天,16岁的我只身来到白城地区的首府白城市求学。满怀着见到大城市的心愿下了火车,走出站台,但见人影模糊的站前广场,只远处有几星幽幽的灯光在闪烁。细看周围,少有房舍,看不到边界的广场上宽沟一条,树丛一片,尽显塞外边城那种苍凉。
没有我想象的高楼林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接新生的解放牌大卡车,经过灯光幽暗的城区,把我们拉出了城,只觉得在漆黑的野外行驶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只有一幢3层楼的校园。我的心也随着这一路的行程渐渐变凉。
我所就读的白城农业学校(现吉林省畜牧业学校),地处市区的大西北,周边全是农田。从学校去市里要走过半小时的庄稼地。上了公路,直走到临近二商店(后来为著名的八女商店)一侧的几户私家杂货铺,才算进了城。
市区内也就三五座楼房,最高的也才3层。全市只地委有一辆灰色的“伏尔加”小轿车。平日里,街路上最瞩目的是不时出现的两挂俄罗斯式大马车。一挂是地区行署的,另一挂是我们学校的。每挂车配两匹棕红色“大洋马”,在石块砌成的街路上奔跑起来,响声清脆,却也威风。
一个地区级首府,这样的形象,对初识白城的我,很是失落。
3年毕业,我被留校工作。尽管同学们都羡慕不已,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意识到,这将要长期、甚至一辈子生活在这座我并不看好的城市。要成为一个白城人,这是我没有心里准备的。
人生也有戏剧性。只上了几个月的班,就赶上年底征兵,我体检合格,被批准入伍,这使我兴奋不已。去部队,远走高飞,这才是我真正的夙愿。
又是戏剧情节,正当我展开想象的翅膀憧憬无量的前途、美好的未来之时,征兵单位白城军分区竟然把我留下。军分区大院坐落于白城火车站广场一侧,从此,我在这里当兵、提干、成家。就是说,穿上军装,我只不过是从城西挪到了城南,以致后来转业地方,又住到了城市中部,到底还是没跑出如来佛的手心,成了地地道道的白城人。
军旅26载,回到地方又34个春秋,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对所居住的这座城市的感情是随着她的变化而日益加深的。在最初的年份里,我并不喜欢她,只不过随着对她的了解,逐步认识了她,渐渐习惯了她。
其实,这中间也不是没有调离白城的机会,曾有亲戚想帮我调到省城同系统单位,省军区领导也曾有过调我的意图,只要我一努力,即可成行。而后来白城地区的撤地设市,也有机会回到我的家乡,然而这些机会都没让我动心。老家人不解,质问我图的什么?上级机关的朋友也说过我,你就想“窝”在那偏远的小城一辈子呀!
对这些质疑,我也想过,说心里话,我是在这里的年头太多了,不愿折腾了。几十年的磨合,对白城的环境、白城的情况、白城的人都太熟悉了,而且白城也熟悉了我,这才是最难得的。何况多年来我在这里已工作得很顺心、很自信,生活得很习惯、很自在了。就是说对这里感情越来越浓了,以致每次出差时间长一点,归来时,一进城区,看到熟悉的街景,闻到熟悉的气味,即刻兴奋起来,就想喊一句,哦,我回来了!
半个多世纪来,我亲眼目睹了白城的变化,恰如我国列车的发展历程,从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再到电动机车,直到如今的和谐号、复兴号高铁动车,一步步紧跟时代的步伐,风驰电掣般前行,令人瞩目、令人咂舌。
一条老街,既蕴涵着城市的历史,又是城市形象的标志。白城市海明路,是一条以解放战争时期在白城牺牲的刘海明烈士命名的市区内最宽、最长的一条街路。我初到白城时,街路两侧一色是低矮的平房,见不到几家商店,大都是民宅。而且多数建筑的表皮都被瀚海的风尘吹得皲裂、剥脱,不少的房舍被岁月的年轮拖得变形、下沉。一眼望去,一派沧桑景象。五里长街只第一百货商店最为显赫,也才是一幢3层的红砖面楼房。路面是由豆腐块大小的花岗岩石块铺成的,原始而粗犷。文化大革命前后,街路两侧只多了几栋小楼。而改革开放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海明路两侧楼房鳞次栉比,商家四起,从简陋到繁华,从萧条到繁荣,发生了蝶变。白城人脚步没停,在之后的几年间又把这条普通的商业街,装扮成了有多处生动雕塑、不同风格街心亭、各类情趣休闲小景的时尚步行街。紧接着又通过招商把工程引向地下,建成了与地上步行街几乎同等长度,宽敞、华丽的地下商街。海明路真正成为了白城的窗口、城市的名片。海明路的变化令我激动于心,疾书于笔,在吉林省作家协会、吉林日报庆祝建国60周年征文时,撰写了《沧桑海明路》一文,详细记述了这条街路的变迁过程。
40年前吧,市区北部有个著名的北市场,那里挤住着上百户人家。地势低于街路一米多深。所有的房舍都老旧不堪,雨天家家房顶漏水,地上行走蹚水,晴天气味熏人,是令历届领导头疼的“贫民窟”。又是改革开放后,政府投巨资,下大气力,妥善安置了几百户人家住处,建起了面积在省内罕见的,有山有水、有音乐喷泉的现代化城市广场,成为市民们散步、休闲、健身的娱乐场所。每晚游人如织,节日夜烟花绽放。这还不说,在后来短短的十几年间,小小的白城市又相继扩建了车站广场,新建了带有抽象色彩的阳光广场、承载民族风情的市民广场和独具地域特色的超大鹤鸣湖广场。可以自豪地说,每个广场的幅员面积都很大,其设计理念、建筑风格都叫外地人惊叹,每一处都可堪称白城市的地标性建筑。在白城机场通航之际,市老干部局组织我们参观城市的发展变化,在观看市民广场、鹤鸣湖广场两处音乐喷泉时,一位曾去过美国的同事说,纽约市中心广场的音乐喷泉都没有这样的精美造型,没有这样令人震撼的气势。
近几年,又有叫白城人自豪的——建成了国家认定的海绵城市。瞧这名称,够形象的吧。2016年,在国家的扶持下,投资近70亿元,把市区大小街路挖地三尺,所有地下管线重新铺设,道路重新修筑。把所有老旧小区的地面翻了个“个”,按照国家海绵城市标准重新铺就。整整奋战了两年,建成了标准的海绵城市,整个城区面貌焕然一新,并成为全国同类城市的样板。
那是一个街路两旁鲜花盛开的时节,市里组织所属几个县市的领导、爱委会负责人参观白城市区卫生、管理状况。见市区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处处干净得惊人,一位县领导说笑道,我的妈呀,这简直跟用舌头舔了一样!
想了这么多,写了这么多,那么,我到底喜欢这座城市什么?
我喜欢这里宁静安适的生活氛围。不喧嚣,不浮躁。任潮起潮落,白城人总是不急不躁,有条不紊,按着自己的节奏生活、劳作,日子过得忙而有序,稳而不闲,充实滋润。我当然也与大多数白城人一样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10年前,我就曾在《人民代表报》上撰文向广大读者介绍过小城人这种既紧跟时代步伐,又独具边陲特色的生活节律。
我喜欢这里蒙汉交融的文化特色。这里具有蒙、汉、满等多民族共存的民情、风俗。这里的人有共同豪爽、直率、热情的性格。处处都能听到民族团结友爱的颂歌。我在军分区工作时,经常去边界蒙古族地区抓战备,搞民兵训练,去牧区采风,曾写出多篇草原风情、各民族友爱的散文。1976年,发表在《人民中国》杂志上的我的第一篇小说《火红的萨日朗》,就是写一位蒙古族姑娘的故事。
我还喜欢这里农牧并举的经济态势。这里有叫人吃不够的全国著名的弱碱大米,有传统的豆包村,可以做出让人垂涎的油煎粘豆包。还有驰名东北的洮南黑水西瓜。早些年,我和朋友们每年都要去乡下一两次,品味纯正的手扒羊肉,喝润人心肺的羊杂碎汤,改革开放后,不用出城就可以尽情享受其美味。
我更喜欢这里青山绿水的生存环境。白城素以八百里瀚海著称,从市区出发,半小时车程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每年我们一家人都选最好的季节,去有鲜花、羊群的草原上,住宿蒙古包,在水边吃野餐,痛痛快快玩上一个周末。古老的洮儿河绕城而过,滋养哺育着两岸世世代代的白城人。或许有人说,那些江啊、河的,哪里都有,与人们关起门来过日子有啥直接关系?我且以为,恰恰是这些美妙的景色,独特的自然条件,不仅彰显着地域的特色,而且也直接左右着城市的发展理念,维护好、开发好,不仅能提升城市的品位,更有助于提高市民们的幸福指数。
60年,时光荏苒;60年,刹那之间。
遗憾的是,作为白城的一员,60年间,虽然也为城市的建设添过砖加过瓦,但实在是微乎其微。说起来还愧不如老伴与女儿做的多。老伴退休前是市里一家公立医院的儿科专家,行医40载,为几万名患儿看过病,曾经使上万名危重症患儿摆脱了生命危险。按年龄算,这些当年的孩子,如今都已成为了城市的栋梁。女儿是市里一家新闻单位的记者、编辑,工作20多年,跑遍了全市大部分乡镇,多数年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或优秀党员,有多篇(个)稿件、节目在省内、国家获奖,曾被政府授予三等功……
我是想说,小城人,人人都是城市的建设者,人人都在为家乡的发展出力,人人都是城市的主人。
晚风习习,月色朗朗,又是一个金秋。空气中弥散着丰收的气息,瓜果的芬芳。
月是故乡明。白城,我女儿的故乡,外孙的故乡,当然也成了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