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身材笔挺,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尽管今年虚岁八十有二,仍被3家省级医院聘用,悬壶济世乐此不疲,曾放言干到100岁,为我辈仰视。
从小到大,我们都盼着城里的二叔回农村串门,他每次都带来许多好吃的,亲戚们家家户户也纷纷好酒好菜款待二叔,可是,我们陪伴二叔之际又都有些莫名的紧张,原因说来好笑,不论何时何地与何人酒局欢聚,不论与哪个麻将纸牌扑克桌上酣战,也不论与谁人促膝交流、围炉闲话……让所有的人都打怵的,就是二叔兴致一来,必会点名某某临场赋诗发言以助兴。
这方面二叔是个名副其实的标杆榜样。各种场面上,只见他兴之所至不慌不忙,略一沉思即胸有成竹金句美言脱口而出,事后竟牢记在心,随时复述分毫不差、经年不忘。二叔看着我们长大,我们也看着二叔从青丝泼墨的俊朗帅哥,慢慢变成了鹤发童颜依然笔挺从容的82岁老翁。多少物是人非,可始终不变的,就是二叔身上随时随地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诗情画意。
二叔是个极富诗才亦庄亦谐的雅致之人。每当亲朋之中哪个人喜事临门大事呈现,他那朗朗上口富有情感的诗句良言即脱口而来,令人难忘。
1998年5月,二叔的大孙子运恒出生,岂料脐带感染不得不住进重症监护室治疗。12年后,当我们长春之行与翩翩少年运恒聚餐,餐桌上提起这个话题,二叔感慨万千,朗声口占:“12年前这一天,襁褓婴儿受熬煎。隔窗相望看两眼,牵肠挂肚难入眠。12年后这一天,笔直挺拔俊俏男。仰望蓝天多么蓝,遥望大海多么宽。”如今,帅哥运恒大学毕业工作在深圳,正如爷爷当年期许的那样,海阔天空地开创着他的事业。
二叔的外孙子家粱百天喜宴,老爷子兴致高涨,脱口而出:“家粱出生一百天,多少欢乐多少甜。待到外孙成才日,顶天立地好儿男。”得知家粱上了小学,亦赋诗寄怀:“家粱上学翅膀添,羽翼丰满待明天。漫漫人生莫等闲,复兴大业匹夫肩。”诗里面有祝愿、有期许、有憧憬,更饱含着浓浓的亲情。
老姑家的表姐3岁丧母,可她从不向命运低头,自幼奋发图强。无论是在煤场做会计工作,还是开办养鸡场,她都做得风生水起。姐夫在自来水公司上班,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子,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学业优异,工作出色,爱情甜蜜。表姐的两个姑爷事业兴旺、孝顺体贴。如今一家人定居深圳,表姐表姐夫含饴弄孙、其乐融融。二叔对他们一家的祝福满怀自豪与喜悦。
表姐的老闺女在长春举办婚礼答谢宴时,大家纷纷请二叔为表姐一家赋诗致辞,二叔略作沉吟,随即一一吟诵,给表姐的:“3岁孤儿今成材,历尽艰辛情满怀。一双儿女很争气,事业有成展未来。想一二不想八九,快快乐乐度春秋。常回东北来看看,这里有你亲娘舅。”给表姐夫朱佳的:“才子佳人顶朱佳,琴棋书画任由他。厚积薄发显身手,胸有成竹度晚霞。”赞表姐的大姑爷洪海的:“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一棵小树,如今你已直立挺拔,你迈着坚实的步伐,你的树上已开满鲜花,前人正在向你招手,你要超过他!前进吧,洪海,你一定是胜利的赢家。”献给表姐的老闺女新娘子建莹的:“南国深圳春意浓,北国长春瑞雪情。家乡亲人欢迎你,畅饮美酒尽笑声。今世姻缘前世定,三生有幸定今生。比翼双飞飞万里,连理之花花更红。”
二姑家的三表妹和丈夫育有两个儿子宝昶、宝鑫,尽管农村生活困难,可是她仍坚持供儿子读书,两个儿子分别考入上海交通大学和安徽大学,二叔在小哥俩升学宴上对娘仨的祝词,也一时传为佳话。
夸奖三表妹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依然节衣缩食,供儿子读书,当场为她作一幅对联“穷不穷不考虑,富不富不思量。横批:乐在其中。”贺宝昶:“少有凌云志,步步去攀登。不畏征途险,定能达顶峰。”贺宝鑫:“金榜题名笑开颜,人生路上新起点。少年壮志莫言愁,群山之巅显风流。”想象一下,餐桌上菜香酒香漫溢,觥筹交错中诗词金句飘荡,鹤发童颜的二叔谈笑风生其乐何如!
2011年3月8日,二叔专程来白城参加我女儿的婚礼,老人家登台致辞,现场赋诗:“郎才女貌各双全,天生一对降人间。比翼双飞飞万里,恩爱幸福到永远。”二叔没学过写诗,他张口就来的你说是顺口溜也好、你说是打油诗也罢,率性而为朗朗上口,朴素的情感、本真的内涵、似火的激情充溢字里行间,达到这个程度,绝非一日之功,我想,他对故地亲情的深深眷恋,用诗词金句作了最好的诠释。
二叔文采飞扬且重情重义。他是白求恩医大60级毕业的高材生,毕业即留校,文革时下放到吉林市磐石县细林公社卫生院,后落实“六二六”政策返回白求恩医大,他既当教授又当主任,还在医大首创了内分泌科。
2015年,尽管二叔已经77岁,在他的力邀下,白求恩医大毕业50年同学会在长白山南湖宾馆举行。那天,同学中白发苍苍的、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的、用人搀扶的……能来的几乎都到齐了。同学们早就敬佩二叔的文才和口才,多年前,即戏称郝守才教授毕业于白求恩医大“中文系”。同学们刚一落座,即纷纷起哄,要求二叔为同学们赋诗一首。
只见二叔来到吧台前,向服务员要来纸笔,龙飞凤舞,不一会儿,一首《致同学》写毕,顷刻间,宴会厅台前响起了二叔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的朗诵声:“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日月轮转,仿佛回到六五年。多少青春的笑脸,在脑际逐个浮现,50年啊,能否认全。怎能忘记,朝夕相伴的5年,阶梯教室的灯,通宵达旦。忘不掉啊,瓜菜充饥的年代,河北操场的大白菜,脆又甜。50年啊,多少苦辣酸甜,在历史长河中,做出了我们的贡献。如今我们都白发斑斑,心中很甘甜,儿孙绕膝前,尽享天伦梦幻。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漫步夕阳,瞭望天边。相见时难别亦难,不知何时再相见,愿下辈子啊,我们还在一个班!”
当二叔朗诵到“相见时难别亦难,不知何时再相见,愿下辈子啊,我们还在一个班!”时,在座的好多男同学都偷偷抹眼泪,有的女同学则哭得泣不成声。二婶和二叔是大学同学,那时二婶也在现场,事后,她给我讲起这段经历,情绪依然激动难抑。
这顿饭,同学们事先说好了要AA制,但是二叔执意买单。他说:“这顿饭吃的特别有意义,8868元这个数字也特别吉利,我也负担得起,我爱人也非常支持,希望同学们满足我们老两口的心愿!”
二叔博闻强记、文思泉涌、如行云流水。2018年,白求恩医大内分泌科举办了献给院庆70周年“荣耀内分泌 华彩三十年”庆祝活动,二叔受邀发表了即兴演讲:“今天我站在这里,感慨万千。为我们的内分泌科从萌芽、发展、壮大而倍感骄傲和自豪。30年来,我们全体同仁精诚合作,努力拼搏,内分泌科应运而生茁壮成长。现在的内分泌科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科研成果斐然,在国内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今天,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的内分泌科已经进入了‘高铁时代’。今天的成绩来之不易,明天的任务更加艰巨,任重而道远。这里我想起了马克思的一句话:‘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杜甫有两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这里与大家共勉。尽管年事已高,我依然对内分泌科更加美好的明天满怀期待!”
2017年4月11日,二婶去世了,与二婶琴瑟和谐、恩爱有加、风雨同舟半个世纪的二叔悲痛不已,他含泪为二婶献上挽联:“相濡以沫五十年,晴天霹雳阴阳间。倘若真有灵魂在,咱俩谁也不孤单。”我读这副挽联,强烈感受到了什么是格局、什么是境界、什么是情怀、什么是爱情,被融化在二叔血脉里的才情深深折服!
2020年春节,我与二叔把酒言欢,汇报自己在税务局工作已经36个年头了,还加入了省作家协会、省民俗学会,征文多次获省级奖励,小有文名。二叔欣然为我赋诗:“从小聪慧读书狂,大人眼中故事王。初中美文写小妹,佳作省里受表彰。悉心打磨一支笔,三十六载竞华章。家珍如数碎碎念,情深似海水流觞。耕耘不辍勤书志,椽笔一挥即成章。篇篇行间说经纬,句句字里话沧桑。不似快餐标题党,精雕细琢入心房。老夫陶然耄耋岁,喜见霞光照满堂。文章自古千年事,青史留名路正长。”
二叔作诗作文字字珠玑,身体力行以身作则,殷殷之心拳拳可见,榜样在前,晚辈后生岂敢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