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到了寒冬腊月,年的脚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早已年过花甲的我又回忆起童年时想年、盼年和过年的热闹场景。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一进入腊月,我家所在的村庄家家淘米磨面蒸豆包,户户杀猪宰鸡办年货。每当到了年关,四邻八村的人们便涌向我们屯的供销社购办年货,这些人中,有挑担的、有背包的、也有挎筐的……男女老少好不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各个人脸上都是喜庆欢乐的忙年神色。我经常和一些小伙伴们去供销社凑凑热闹,观观风景,有时“点高”,碰上亲属还能给上几块糖球、鞭炮等年货。
忙了一个腊月,盼了一个冬天,终于盼到了大年三十儿。这一天,我们一家人早早起来,早饭过后,家人便分工明确:父亲打扫院子;我和姐姐贴春联、挂年画、粘窗花;哥哥立起了高耸笔直的灯笼杆,大红灯笼高高挂,并在灯笼杆的顶端制作一个飞机模型的风呲篓,还要在风呲篓的轴上放上三四枚古铜币,转动起来不仅声音清脆悦耳,还有“钱财随风来”的寓意;奶奶和母亲则忙着做供饭和供菜,我家每年制作的供菜不仅样式好看,而且颜色艳丽,其中必有的一道供菜就是用猪肚子制作的大象模型,用两颗绿豆粒做眼睛,猪肚子的细头涂上红色做大象的鼻子,并在红鼻子上插上两段绿绿的葱芯,嘿,原来这猪肚子插葱芯——也能装象啊。
到了中午,供品做好后,父亲便恭敬地将家谱挂在北墙的正上方,同时也将和家谱相配套的春联、挂钱一同悬挂上。至今我仍记得哥哥写的春联是:臣尽忠子尽孝忠孝为首;田可耕书可读耕读传家。横批是:仙人在上、俎豆千秋、慎终追远。最后母亲再将供品、香炉、烛台等一同摆放在供桌上。
到了日落酉时,我和哥哥便提着灯笼、带着香火、拿着鞭炮去“接神”,在“接神”回家的路上,不许回头,也不许说话唠嗑。回到家中,要先在院中燃放鞭炮,烧上些黄纸冥币,还要屋门大开,然后再在供桌上敬三盅酒,烧三炷香,点燃两根红色的金对蜡烛。最后父亲要带领全家人恭恭敬敬地给祖先磕3个头,以示对先祖的尊敬和怀念。春节供家谱这一习俗,我家一直传承下来,父母去世后,现在每年春节大哥家都要供家谱。
除夕之夜,天完全黑了下来,平时寂静的小村庄早已是万家灯火,欢歌笑语。各种样式的彩灯在高高的灯笼杆上犹如群星闪烁,整个村子火红一片,热闹非凡。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们小伙伴们的欢笑声在除夕的夜空中回荡。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手提红灯笼,兜揣小匣鞭边走边放,还不停地欣赏各家各户不同样式的红灯笼和春联,遇到新颖好看的便要驻足欣赏一番。记得当年有一户刚从外地搬来的王姓人家,据说这家王老太太是“国高”毕业,她家门前恰好有一条人工修的水渠叫“幸福渠”。所以她家大门的春联是:门前一渠幸福水;流入公社大寨田。横批是:幸福人家。嘿!这对联真叫绝了,我至今仍牢记于心。
当我们和“二捣蛋”等小伙伴们来到了五保户国爷爷家院子时,看到鸡架上写着“金鸡满架;六畜兴旺。”的春联时,“二捣蛋”便借题发挥,大声念道:金鸡满架有蛋不下,满院瞎跑胡乱咯哒,奶奶就急爷爷就骂……惹得我们哄堂大笑,这时墙角处“嗖”的一道白光,原来是看家护院的大白狗从窝里蹿了出来,“二捣蛋”光顾得意了,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大白狗死死地扯住裤角,摔倒在地,新裤子的裤腿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吓得他号啕大哭,手中的灯笼也被摔得粉碎,弄得满身尘土,幸亏国爷爷出来把狗打跑,见到“二捣蛋”这副狼狈相,再次引起了我们的笑声,“二捣蛋”的这次恶作剧也成了小伙伴们后来的笑柄。
我们玩累了,疯热了,跑渴了便来到井沿,在井口周围的下端小心地掰上几根细小的冰溜放入口中,那真叫透心凉,好爽啊!比现在的冰淇淋都美味。然后各自在远离井口的井台附近打上几个滚,老人们说这叫“滚滚运气”,预示着新的一年交好运,财源“滚滚”来。
我们“滚”得正起劲,玩得正尽兴。“铛铛铛”一阵锣响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有人高声喊到——发纸了!听到喊声我们各自赶紧往家跑,因为农村是非常讲究发纸这道“年夜大餐”,要“赶早”不“赶晚”,“先发先发”,这种说法主要是为了图个好兆头。
一夜连床睡,五更分二年。这正是午夜时分,是春节最热闹最高潮的时刻。看!大年夜的天空——钻天猴直冲云霄,二踢脚腾空而起,炮打灯电闪雷鸣,十响一咕咚震耳欲聋……除夕的夜空龙腾虎啸,色彩缤纷,整个村子沉浸在烟花的海洋中。
家家户户用芝麻杆燃起旺旺的年夜圣火,这“芝麻开花节节高”,红红的圣火可以驱妖降邪、趋利避害,预示着人们的生活红红火火,四季平安。我们小孩也将早已准备好的“磕头了”点燃后放在粮仓、猪圈、鸡架门旁,期盼着新的一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我家要在吃年夜饭之前,把煮好的饺子先捞出两碗,给祖先上供,并重新上香敬酒,叩拜磕头,乞求先祖保佑家人四季平安,幸福吉祥。吃过年夜饭,家人们团团围坐,其乐融融,啃着冻秋梨,嗑着瓜子,吃着糖块,回忆刚刚过去的一年,展望已经到来的新一年,家人们在一起守岁。在一起守候着幸福、守候着希望、守候着未来。
大年初一,早饭刚过,小伙伴们又三五成群地到各家各户串门拜年,如有长辈还要给磕几个头,这时长辈们便要塞上几块糖,揣上两把瓜子。遇上家庭富裕的长辈还要给上三两角钱,这时,我们还要给人家跳上一段“忠字舞”,唱上几首红歌以表谢意。
在我的童年里,老舅和二姑每年给我的压岁钱最多,可惜二位老人在我刚毕业走向社会工作时便过早病逝,没能享受到我的半点孝心,现在只能每年春节前到二老的坟前烧纸献花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我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末,童年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文化生活极其困乏,所以每当春节,家家都要买上几张年画,来增添节日的喜庆氛围。像《红灯记》《南征北战》等组装画,图文并茂、引人入胜。像一些赞美工农兵的单幅画则色彩鲜艳、构思巧妙,这些年画我们看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鱼”象征着喜庆祥和,年年有余,更是人们的所盼所想。记得当时有很多人家都张贴一幅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年画《千里冰封捕鱼忙》,就是根据渔民们冬捕场景设计的,据说这幅年画是以大安月亮泡为背景创作的,至今我仍清楚地记着这幅画面。
东北大秧歌是我们这代人春节时一道靓丽的风景。各个大队每年春节都要组织秧歌队,我们大队的秧歌队每年正月十五在全公社秧歌大汇演中,基本都能拔得头筹。这功劳主要得意于两个人,第一个人是从江苏苏州移民过来的霍喇叭匠——霍一财老先生。此人当时50来岁,瘦高个,皮肤黝黑,稍有谢顶,有点驼背,他说的话我们小孩一般听不太懂。据说,他是唢呐世家第八代传人,祖先曾是清朝宫廷乐队的唢呐手,唢呐演奏可谓是技艺超群,手法娴熟。他可以嘴叼两支唢呐同时吹奏,还可以嘴叼香烟吹奏唢呐,更令人叹服的是,竟然能用鼻眼儿吹唢呐,还有很多吹奏唢呐的绝活。他吹奏的唢呐声高清脆,音正腔圆。每次在全公社十几只秧歌队汇演中,他的唢呐声可谓是一枝独秀,技压群芳,其唢呐声盖过其他所有的唢呐演奏手,给人一种“一鸟入林,百鸟无语”的感觉。每当这时霍老先生便即兴给人吹上一段《百鸟朝凤》《东方红》,以此来展示自己的才华。霍老先生多才多艺,除了演奏唢呐之外,还会一些魔术表演,每年春节都要给乡亲们表演几段魔术,大大地丰富了节日的喜庆气氛。后来,霍老先生随儿女迁至黑龙江龙江县,据说早已病逝,真的很怀念霍老先生,他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限的欢乐。这秧歌队的第二个功臣便是领头人,外号“小嘚瑟”的王大海。此人干活不顶剋,平时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可是到了春节期间,他却成了“香饽饽”,很多村都请他去组织秧歌队,由于他是我们大队的村民,大队领导当然不能放他去外村,并对他提拔重用,让他作秧歌队的领头人。他身披红斗篷,头戴戏剧帽,手拿五彩扇。扭起来简直身轻如燕,飘飘欲仙,宛如“仙女”下凡一般。他的动作变幻快、跳得高、扭得浪,使人百看不厌。
现在过春节,再也看不到童年过春节时大队人马的东北大秧歌表演了。如今,我早已年逾花甲,很多往事已遗忘殆尽,唯有童年过大年的场景仍挥之不去,梦里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