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 木
那些陈年的老物件最易让人产生感情。积攒了半个多世纪的几十册剪报簿,已经成了我的老友。每每夜深人静,又不想写什么、也不愿想什么的时刻,便悉心翻弄起这些剪报簿。一册册浏览着,一页页观赏着,心境亦伴随着这带有年代色彩的文字,回到那遥远的岁月……
1965年入伍分配到军分区警卫班。班里订阅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和军区的《前进报》。当时我在班里文化程度最高,班长便派我管理报刊,并兼任每天晚睡前半小时的读报员。
读书时就热爱文学,一下子有这么多报纸可读,兴奋不已。我对报纸的副刊版更是格外青睐,不仅如饥似渴地读,还把心仪的文章画上记号。待到月底,战友们三三两两去逛街、买日用品时,我便独自留在营房,把早已选好的文章一一剪下,贴在特制的大本子中。短的文章剪报如火柴盒、豆腐块,大块的文章得折起来贴,读时再打开。我是大小穿插,精心布局,如做手工一般趣意浓浓。贴好后,再从头翻看一遍,观赏一番,每每这时是我最开心、最惬意的时刻。
当兵三年,选贴了厚厚的三大本剪报。
提干后,到政治部宣传科工作,每天通讯员送来的报纸、杂志多得看不过来,这下不仅满足了我的阅读愿望,也极大地丰富了我剪报的资源。工作需要,科里还印制了报刊剪裁簿,这可让我有了大显身手的平台,一有时间,便像采矿一样东裁西剪,收集宝藏。也是从这时起,剪报开始了分门别类,细化为政论、知识资料、文化、艺术等几大类别。后来分管新闻报道工作,又增添了我们自己在报刊上发表稿件的专簿。这就形成了一个剪报系列,于是,爱好竟然演变成了工作。
聚水汇渠,集腋成裘。科里、部里的同事都知道我的剪报内容丰富,涵盖面广,时常跑到我这查阅所需资料,自己更是觉得这些剪报是一份珍贵的精神财富,一种独特的收藏。
南宋诗人尤袤说:“吾所抄书今若干卷,将汇而目之。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朋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晚生虽无尤老先生之境界,却亦感同身受。闲暇之时,翻读剪报,欣赏美文,不止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享乐。一首小诗,使人陶醉;一篇散文,叫人动情。老作家的文字百读不厌。生活气息浓郁的小说,会勾起人阵阵的乡愁……
剪报是百科文摘,阅读剪报,是学习,是对知识的充实和积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写作过程中,每遇才思穷尽、卡壳儿之时,翻翻剪报,说不定便可遇上帮我打开思路、激发灵感的钥匙,引我走出困境,步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地。几十年来,剪报就是这样陪伴我走向一段段工作、生活的新征程。
日月星云,雨雪风霜。话说剪报可以承载以往,却挡不住光阴;可以记录当年,却留不住岁月。一瞬间几十年过去,宏观地阅览这几十本剪报,却叫我发现许多单篇文字之外的信息。让我看到每个时期的文章,都彰显着鲜明的年代感,都藏匿着强烈的时代印记,呈现着时代的风云。翻开每一时期的剪报,那个时代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会勾起我当年的记忆。文字清清晰晰,往事历历在目。青春、军营、战友……
那些本已遗忘的陈年影像便会清晰地呈现眼前,以至酿成岁月的“乡愁”,浓浓地涌上心头。
激情的年代,漫长的岁月,转眼间都已过去。剪报这项爱好,或者说是工作亦同这猝不及防的时光一样,突然就剪到了我退休的时刻。歌中唱到,时间都去哪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我所能看到的,都流淌在了这几十本剪报簿中!
人退休了,剪报还继续吗?我的回答“是”。时光似梦,往事成诗;涛声依旧,情感如初。既然坚持了大半生,既已成为了一种爱好,便难能放弃。见到叫好的文章,仍爱不释手,即刻拾起剪刀,耐心剪下,精心粘贴,那心境、那感觉一如回到年轻时一样,依然是满满的兴致,满身心的愉悦。
信手翻开一页,呈现眼前的是早年刊登在《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题为《山区女教师》的一篇散文。说那日,北京的一位林业专家,在省、市、县林业部门领导陪同下,来林区考察。进了山林,直奔那所林区小学校——他们共同的母校。走进教室,见只有1—6年级十几个孩子。领导们依次坐到了小同学后面。上课铃响了,白发苍苍的女教师走进教室,专家们与小学生们“唰”地同时起立,成年人、孩子们齐声高喊:“老师好!”望着眼前这些曾经的、现在的学生,讲台上,这位坚守偏僻山区小学30年的女教师老泪横流……
剪报,也是我心中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