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
“分庭答拜士倾心,却下朱帘绝语音。白蚁战来春日暖,五星明处夜堂深。力搥顽石方逢玉,尽拨寒沙始见金。淡墨榜名何日出,清明池苑可能寻。”北宋大诗人梅尧臣的七律《较艺和王禹玉内翰》,短短八句诗、五十六个字,堪称一部凝缩版的科举制度发展史,也是一幅生动的宋代科举风情图。
该诗写于嘉祐二年,这一年的科举考试有6000多名考生参加。主考官是文坛盟主欧阳修,韩绛、王珪、范镇和梅挚四人任“同知贡举”,相当于副主考官。欧阳修还推荐好友梅尧臣担任“参详官”,协助五位考官的工作。唐宋八大家中的苏轼、苏辙、曾巩,宋代大哲学家程颢、张载,都是这次科举考试录取的考生。
诗歌题目中的“较艺”,说的就是这批才子同场竞技,像蚁兵作战一样,不声不响却勇往直前。“和王禹玉内翰”点出了这是一首唱和诗,首唱者是王禹玉,即王珪,内翰就是翰林学士。王禹玉也是大文人,后来当过宰相。不过,他的知名度远不及其外孙女——李清照。
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初,通过“杯酒释兵权”,把大将的兵权收归朝廷;通过派遣文人做地方官,设置转运使,把各地的财权收归朝廷。但还有一个权没收回来,那就是人才选拔权。直到开宝六年,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年的进士考试结束后,有落榜考生敲响登闻鼓,指控主考官营私舞弊、败坏考场纪律。赵匡胤抓住这个机会,重新组织了一次考试,并亲自担任主考官。由此,殿试这一新的考试程序诞生。之后,传统的“座主”“门生”关系逐渐淡化,考中的进士可以自豪地称自己为“天子门生”。
最初实行殿试时,对省试考中者有所黜落。也就是说,即使考生如愿通过了礼部的考试,也有可能在殿试中落榜;省试的名次,在殿试中也会发生变化。欧阳修当年在省试中得了第一名,考场作文风靡整个东京城,却在殿试中依然被踢出前十名之列。
到嘉祐二年的时候,宋仁宗大概觉得寒窗苦读不容易,不仅全数录取了通过省试的考生,甚至还额外录取了十几个人。此后,北宋的殿试顶多调整一下省试名次,不再怎么黜落考生了。除非这个考生太差劲,在考卷中有所“杂犯”,犯了国讳、落韵这样的低级错误,或者不知什么原因写出胡说八道、文理不通的文章。
元祐八年起,朝廷进一步开恩。即使殿试中考生答卷有“杂犯”情况出现,朝廷也不黜落,但名次要放到最后,且没有选官资格,只赏赐“学究出身”等名目,好歹还是能吃上皇粮的。
宋朝录取进士的绝对数量较大,但相对录取比例并不高。如何选拔出合乎要求的人才,对主考官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考验。“力搥顽石方逢玉,尽拨寒沙始见金”,反映了主考官认真阅卷的情形,真的就像赌石切玉那样拼眼光,像沙里淘金那样拼耐性。
同样是科举考试,唐朝考官就不像宋代考官那样辛苦。为什么这样说?这还要从科举考试的录取程序说起。
唐朝科举考试的试卷是不密封的,主考官能看到考生的名字。不少举子在正式考试前,或者东求西告、拜谒王公大臣,希望得到他们的推荐,或者采用一些不同寻常的手段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以博取主考官的青睐。
唐朝大诗人陈子昂参加科举考试时找不到合适的推荐人,竟当众以高价购得一把胡琴,并邀请大家到自己的住处欣赏音乐,且免费提供酒水。第二天,真来了不少人。陈子昂看时机差不多了,就当众砸烂那张琴,然后发表了一番演讲,向大家推荐自己的文章,结果是“一日之内,声华溢都”。
有意思的是,时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有时正式考试前,录取考生的榜单已经在一定范围内流通了,美其名曰“公榜”。“公榜”有汉魏时期“月旦评”“九品官人法”的遗风,但随着科举考试的参与度越来越高、社会影响面越来越大,所谓“公榜”的公正性也愈发引起质疑。
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宋人给出了自己的答卷:他们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积极推行“锁院”“糊名”“誊录”三个措施,以最大可能保障考试的公正、考生的权益。
“锁院”就是考官在朝堂上被任命后就直接送到贡院等地,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出题目、考学生、批卷子、定名次等。梅尧臣参加嘉祐二年的这次贡举,正月初七开始“锁院”,锁了50多天。这首《较艺和王禹玉内翰》,就是他在“锁院”时与王禹玉的唱和之诗。
“锁院”固然好,但也有作弊空间。这就要推行另一项改革措施——“糊名”,即把卷子上书写考生信息的部分密封起来。
“锁院”“糊名”之外,还有一种作弊的可能,那就是笔迹。于是,“誊录”登场:试卷交上来之后,先糊好名字、标上字号,再派专人把卷子抄写一遍。为了防止出现抄错的情况,还会安排专门负责校对的人员。抄好后,标上与原卷一样的字号,原卷送去封存。这张人工复制的卷子,则呈给主考官批阅。
这一系列改革举措,让宋朝的考试制度更加完善、公平。据统计,两宋年间,开科总数为130榜。这个数据相当于唐朝的一半,但参与人员范围非常广,录取人数更是甩唐朝好几条街:两宋贡举共录取约12万人,平均每年约375人,远远超出唐朝的每年23人。之后,元朝每年12人,明朝每年89人,清朝每年录取者终于突破了两位数,却也不过是103人,连宋代的1/3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