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每一步都很慢,明显地怕惊动了我,一双鞋已全是泥,待他走近我了,我听见他说:“别怕、别怕!”
你骗鬼呢?我能不怕你?我现在也跑不了,我害怕有用吗?你能放过我吗?再说怕人,本是我们的天性。可就算我再害怕,我也动不了,我只能折腾着没有受伤的那只翅膀,虽然我知道所有的努力甚至反抗都是徒劳的。
这个人来到我的身边,用手摩挲我的后背,很轻、很轻,直到我安静下来,因为我扑腾累了。他这才轻轻地翻看我的伤情,直到他的另外一个同伴端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也一脚大泥来到我身边,两个人才合力将我装进了纸箱,轻拿轻放地把我捧到了车上。
暴晒、饥饿、伤痛加上恐惧,让我在车辆的颠簸中睡了过去。
我是在一个屋子里醒过来的,突然见到围着我的一群人,我发现他们都穿着蓝色的衣服,和带我回来的人的衣服是一样的,每个人看我的表情都是欣喜的,也是好奇的。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我来到了一个叫镇南派出所的地方,这些人有的是警察,有的是警务助理,还是后来,麻雀这个欠儿登告诉我,这些人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转业军人。越说越复杂,我这小小的脑袋哪装得下那么多的事情。倒是吃的喝的让我蛮开心的,一顿“饱饭”就让受伤的我恢复了一些元气。
也是从吃上第一口东西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是想把我喂得再胖点,再吃我?我转脑袋看了一圈围绕我的人,感觉我身上这点骨头肉,一顿未必够这几个人吃的。
第一个走向我的人,人们都叫他曹所,也是他把我捧回了所里。如果他们不吃我,还能放了我,那他就算是我的第一个救命恩人。我依然瘫在派出所的纸箱里,就听曹所打电话,一听就是在联系莫莫格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救助站,然后还对着我拍照片,闪光灯一闪,我吓一哆嗦,他就马上关了闪光灯。他不认识我是只啥鸟,等到确认了我的种类后,就开始叫我鹭鹭,还按照救助站工作人员的指导对我的伤情进行了简单处理。
当天因为时间晚了,我要在派出所住一宿,明天救助站的人过来查看我的情况,再决定咋把我转移回莫莫格。
一听我还能回到莫莫格,我也放下了戒备的心,在派出所吃饱喝足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晚。这一晚,窗外有蛙鸣和虫吟,我虽然也想念我莫莫格的家,但在镇南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带着曹所还有使用无人机发现我的王大拿回到了莫莫格,我要让我的家人看看他们。就跟处对象见家长和朋友一样,唯有“显摆显摆”才能表达自己的开心和自豪,我们鸟类也讲仪式感的。
是的,我自打进了派出所,知道自己平安无事后,一下就产生了自豪感。毕竟,有几个鸟坐过警车?可我坐过!我还让警察抱过、喂过、抚摸过。我断掉的翅膀也是警察给我做了固定,怕我乱飞,不停地抚慰我。看到几个警察脑袋凑一块研究给我吃什么,我就知道我死不了了,我有救了。
二
镇南的夜好静啊,跟莫莫格一样,我觉得除了我睡的是纸箱子,其他的和在家没什么两样。就连天上的星星闪烁的位置都没什么变化,冲我眨眨眼,仿佛在说,你是个幸运的苍鹭,虽然是个摔断翅膀的倒霉蛋,但大难之鸟必有后福,这车接车送、好吃好喝的,你上辈子肯定做了好事,福报这么大。
第二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来了,对我受伤的翅膀进行了包扎和处理,我听他们说,现在我不便挪动,先在派出所住二天,待我的伤情稳定了,再用专车把我带回救助站进行治疗和饲养。等到伤情彻底痊愈后,会将我重新放归大自然。
一听说我能在派出所住二天,我暗暗地高兴了一下,但随即我就假装蔫吧了,一副摸不得碰不得的样子,如果因为我好了,就会被马上接回莫莫格,就得离开镇南。一想到这,我心情马上就不美丽了,虽然只经过了一宿,就觉得离开这个救我命的地方,我有点难过。
镇南位于科尔沁草原,是个有5万公顷面积的国有农场,与莫莫格相隔50公里,同样栖息着狼、狍、野兔、蛇和各种珍稀鸟类等野生动物。而这个派出所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这里有10位退役军人,在部队时人人都是老“班长”。他们在曹所的带领下,组建了一支“先锋班”,除了执行警务任务外,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根据镇南泡泽多、吸引众多野生动物栖息的实际情况,增加了保护野生动物的一项“编外工作”。他们探索出的“生态警务”升级版,不但是当地的品牌工作,还被很多媒体进行了宣传和报道。由于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镇南也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图景。
为保护像我一样受伤的野生动物,派出所主动与镇赉县莫莫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动物救助站长期保持联系。这时我才知道,我不是镇南救起的第一只鸟,也肯定不是最后一只。
救我时的“飞机”,其实叫无人机,本来是用于农耕生产的,自从警务工作和生态保护工作“并驾齐驱”后,无人机的作用更加广泛了。可不要小看这无人机巡逻在他们警务工作中的作用,像我这种断膀断腿的伤禽伤兽,无人机一飞,就被影像捕捉到了,他们马上展开营救。曹所和那个叫王大拿的老兵,就是用无人机发现了我,怕挪动我加剧伤情,还开车回所里找了纸箱装我。
镇南派出所是一排平房,前后院套干净平坦,靠墙边种的8棵大树可有年头了,高耸挺拔,像卫士一样守护着这片“蓝色”。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在列队,再细听,鸟鸣其中,一呼百应,是好多鸟在树上筑巢。麻雀跟我讲,所里的人说:“咱们所能引来这么多的鸟,就是因为我们救的鸟多。”
是啊,我们是鸟,有鸟的语言,也会奔走相告,也会家长里短和打小报告,谁对我们好,谁坑害我们,甚至哪里危险,我们也相互散播、提醒一下。不管是人类还是鸟类,哪怕是兽类也知道: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
我躺在纸箱里时,窗外时有好事的麻雀蹲到窗口跟我唠嗑,一副我要长驻这里、有可能与之争宠的样子。我好一顿解释,等我好点了,我就回家了。我得和这些麻雀好好相处,毕竟麻雀还有其他鸟是这院里树上的常住民,天天看所里这些人进进出出,这些鸟尽收眼底,我伤好了肯定再回来看看,到时候它们能热情点。
那天杨警官和王大拿满身泥点子回到了所里,就好像被人泼了一身泥汤子一样。他俩回到所里就各自弄了个盆在院子里洗,多亏我脖子长,我伸脖一看,清水也变成了泥汤子。
(未完待续)
压题图片:本报记者 李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