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忆
漫天的雪花又来轻叩我的窗扉了,它把我的思绪带向遥远的陈年旧事,如陈年的老酒,掀开盖子,扑面而来的佳酿陈香,让人扑朔迷离,不饮自醉。
小时候,一到冬天就一定会下雪,记忆中的雪好大好大。早上起来,屋子的上空弥漫着冰冷的寒气,门的四边透气的地方长出了一层白冰凌和冰碴,像给门镶上了一圈白色的帷幔,坚硬而纯净。
妈妈正在外地做饭,一边喊着我们起床,一边迅速地把我们冰冷如铁的棉裤倒过来放在柴火上烘烤,熊熊的火苗快速地舔舐着两条裤管,一股热浪飞快地蹿热棉裤的内外,母亲把烤热的棉裤扔给我们中的一个,我们便迅速接住,如一条小泥鳅嘻嘻哈哈地钻进温暖的棉衣中,享受着这片刻的温热和永恒的母爱。
外面的门,一夜间已经被大雪包得严严实实,小孩子是推不开的,一定是由父亲使劲地、一点一点地推开,外面的雪便随着一股慑人的寒风乘机而入,打到我们的脸上、身上,如山川似的白茫茫的大雪映入眼帘,铺天盖地,银装素裹。远处人家的房屋,都穿上了厚厚的白袍子,树丫的枝缝里也存满了雪,草垛已成为一个个白色的蒙古包,白的天、白的地,一切都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
这个季节,不需要任何的装饰,天造地设的美丽。
上学的路已经完全被雪冰封,分不清哪是路,哪里不是路。空旷的原野,只有大片大片的被风吹成的雪浪和雪川,它所有的心事,在北风里裸露;坚硬而冰冷的大路,执着地沉默着;几只雀儿,依然不解情愁地欢快碎语;而那青葱尽褪的枝柯,在阴霾的背景下,随意地摆出倔强的姿势。
所有的景色被留白,所有的思想都冰封,所有的话语都缄默。
大雪淹没了所有的土地,也淹没了我的膝盖,白色成了整个大地唯一的颜色。
平日里五分钟的道路,这一次一定要走上半个小时。背着书包,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齐膝深的雪中,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一步迈出去,腿便陷入了泥淖般,使出全身的力气,生生地拔出来,如拔出地里的一颗大萝卜,另一条腿又陷入了困境,一个不小心,便会连人带书包扑倒在雪中。走到学校时,同学们个个成了雪人,白头发、白眉毛、白衣服,这时上学晚了,老师是不会批评我们的,因雪天路上的同样遭遇,拉近并温厚了师生的心。
雪,这天堂里最高贵的天使,你可知道,于雪落无声中却蕴藏了多少童年往事。雪落与之相知,雪化咂然有味。
雪之趣
随着年龄的增长,雪仿佛也下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稀,给人留下无数的失望。但小时候的雪,却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记得我那时六七岁的光景,雪下得很大。农村的冬天,忙完了秋,农民都开始猫冬。下了雪就更无事可做,都成了家中的闲云野鹤,便生出了无数的闲情逸致,便有了这雪之趣。
不管雪的大小,或多或少都会给人们带来一些惊喜,最兴奋的当然是那些孩子们了。
一年难得的冰天雪地,孩子们的快乐也在这冰天雪地里绽放。忘却了考试的烦恼,忘却冷的侵扰,快乐地笑着闹着。
大街上孩子比平时多了许多,稍大一点的孩子走着路滑着冰,一个不稳来个屁股墩,嘴里嚷着:“把我的屁股都摔痛了。”可爬起来后依旧高兴地走着、滑着,立马忘了屁股摔疼的事。更有些聪明的孩子,拿两个钉片往凳子上一绑,再在凳子上绑一个长长的绳子用来拉椅子。就这样,一个雪滑板就做成了。凳子上坐着兴奋的小孩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嘴里还不停地催促着埋头拉车的大孩子,“快点、再快点!”丝毫不理会拉车人一趔一滑的艰难。拉车人口里应着,虽然累些,却和坐车人快乐在一起。
雪后也有一些促狭的小故事,让我们开怀。有一次刚下过雪,我们这些孩子堆完雪人、抽完冰尜儿后,看到墙上挂着的扁担钩上,沾满了白色的霜花,便有人提议,谁敢用舌头舔一下,谁就是英雄。邻居家的小胖,最淘气也最大胆,在零下30摄氏度的空气中,他颤巍巍地伸出冒着腾腾热气的粉红的小舌头,与冰冷的铁钩子做最亲密无间的接触。我想这一定是人类儿童史上最伟大的壮举了,凭着那么一点无知和无畏,他勇敢地伸出了舌头。他的舌头刚一伸出,就一下子粘到这个铁钩子上,一热一冷,就像吸铁石一样,被无情地牢牢地粘住。他跷着脚,举着双手,像一只被吊起的胖鸟,扑腾着翅膀,“啊,啊……”地大叫着,拿不下来了。我们一哄地跑去找家长,等家长来到时,小胖的舌头已经和铁钩分开了,但他的舌头却被铁钩子撕掉了一块皮,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下雪后,最有趣的是自制冰块。那时候没有冰箱,更没有雪糕,孩子们便用一只白色蓝边的二大碗装上大半碗的凉开水,再放上几勺白糖,搅拌均匀,小心翼翼地端到外边的窗台上,几个小时后再去看,奇迹发生了,一大碗的冰块,晶莹剔透,玲珑可爱,如一块白玉,生出万种风情。高高兴兴地捧到屋里,千万不要心急,稍候片刻,冰块的周围就融化了,这时,整个一块冰便自动离开了碗壁,倒出,用小锤子砸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个人分几块,含在嘴里,真是咔咔脆咔咔甜。
这种冰块,既环保又好吃,吃之有声,品之有味,既有好吃的味道,又有制造的快乐,让孩子们心花怒放,百般得意。
雪前的期盼,雪中的快乐,雪后的回忆,怎一个“趣”字了得?
雪之痛
世上每一枚硬币都存在着两面:正面和反面。当我们高声赞美那圣洁的雪花仙子时,美丽的雪花,却给我带来一生抹不掉的痛。
雪后初霁,阳光柔媚。
我们一群孩子,到村南头田埂旁的河上去溜冰。这条小河,平日汩汩滔滔,横贯村庄东西,现在已结冰,如一条玉带,伸向远方。
为了让冰面更滑更快,我们捧来很多雪,在有些脏的冰面上蹭出一条又滑又亮的冰道,直到农家自制的棉鞋,踩在上面都无法停留,我们才开始了快乐的溜冰之旅。
一开始,孩子们还是很有顺序地一个个地踏上冰面,看着一个小伙伴像一支箭向远方飞去,第二个人再踏上这列快车,到了终点后,马上回到起点,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滑一会儿,我们便再用雪擦拭冰面,使之更光洁透亮,擦黑的雪花围在冰道的周围,映衬的冰面更冰肌玉骨,如一块白玉,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原来的井然有序,在孩子们的追逐欢笑中乱了方寸。我刚站在冰道的起点,还没有站稳,调皮鬼小军一把将我推向冰面,就像一个没有做好准备的运动员,冷不防被推向了跑道。我像一辆失控的轿车,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张着双臂,一路惊呼,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又身不由己地惯性向前冲去,冰道如一把利剑,露出它的狰狞和无情。我的身体在极度恐慌中失去平衡,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而且是仰面朝天,我的毫无遮挡的后脑勺重重地摔在硬硬的冰道上。这一跤太重了,我只觉得有一股很痛的冲击波从大脑穿透我的全身,接着我就晕了过去。
过了很久,我在一片呼叫声中醒来,我恍惚看到妈妈流泪的脸,小军妈焦急的面孔,就又不省人事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已躺在家中的炕头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我觉得我的头又痛又麻,像一块榆木,不听我的指挥。恶心头晕,不愿吃饭,不愿说话,整日昏睡。记得二姐生病时,妈妈给她买苹果罐头吃,那时,二姐病重,一口吃不下,却让我们馋涎欲滴。我曾悄悄地跟妈妈说,等我生病时,也给我买这样的罐头,我一定会大饱口福。那时,我就天天盼着生病。
现在这种罐头就摆在我的面前,黄白色的果瓣,如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浮在果汁中,晶莹剔透,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静躺了几天后,这种痛终于消失了。在无钱、无医疗技术、孩子众多的农村,只能采用这种天然疗法。
虽然我好了,可是小时候的冰上那一跤,给我留下了后遗症。在我上初三时显现出来,我经常头疼,最后不得不休学半年。
以后的日子,直至现在,头痛一直困扰着我,成了我终生的痛。
从此,望雪便生痛之忆,冰上之乐,更与我绝缘。
时光无痕,一年忽已暮。大雪小雪又一年,在雪落无声的夜晚,静静点上一炉香,在时光的年轮里,慢慢品味这一分一秒,那年、那人、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