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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版:文化广场

逝水与守望:

嫩江边的光阴故事

●尚桂贤

心向往海,却终年囿于方寸。总以“忙碌”搪塞,实则是为几两碎银,缚住了说走就走的翅膀。虽未亲见海的浩瀚,却有幸日日浸润于家乡嫩江那不疾不徐的脉动里。

我的根,深扎在嫩江臂弯中的宝石村。从老屋的土阶到江岸的青石,不过五十步的距离。老屋踞于高处,嫩江卧在低处。父亲曾说,若江水漫过这老屋的门槛,大安市怕也只剩一片汪洋了。这江,是嵌在骨血里的安稳。

幼时的夏,嫩江便是人间的天堂。

一群赤条条的孩童,在浅滩不及一尺的水波里,或匍匐,或仰卧,只露出几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手脚并用,搅起满江的笑闹与水花。溅起的晶莹,是我懵懂的诗行;头顶的流云,是我初识的远方。

嬉水也曾带来痛楚。九岁那年,趁母亲灶台忙碌,我溜下江岸,汇入玩水的伙伴。正值涨水,白色的泡沫簇拥着涌向岸边。好奇驱使,我拨开泡沫,向深处试探。骤然,脚下虚空!浑浊的江水瞬间灌入口鼻,挣扎的恐惧攫住了我。只记得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托起——是邻家十六岁的刘英姐姐。

当母亲寻来,我正若无其事地拨弄沙粒。她一面哽咽着向刘英道谢,一面狠命地责打我,一遍遍重申:“娘不在,绝不许下水!”那时年幼,不解她的泪为何比我更汹涌。多年后身为人母,才懂得那泪水中沉甸甸的爱与后怕——那是失而复得的心悸,是恐惧深渊的回响。

嫩江馈赠的甜美,莫过于菱角。

母亲得闲,便携我们姐妹下江采摘。菱角秧如碧绿的云锦,铺展水面。提起一茎,摘下缀满的菱角,沉甸甸装满竹筐。归家后,菱角在大锅里翻腾出清香。母亲有把特制的小闸刀,利落地剖开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雪白粉糯的瓤肉。

夏日的黄昏,左邻右舍聚在院中。菱角的清甜在齿间弥漫,蛙鼓蝉鸣是天然的乐章。大人们絮叨着柴米油盐,孩童追逐嬉闹。那寻常院落里的烟火气,是岁月最温暖的底片。

那时的嫩江,鱼虾丰饶,是生计的源泉。

涨水时节,天光初露,摇橹的、突突作响的机船便满载而归,泊在岸边。买鱼的、卖鱼的,讨价还价,喧嚣鼎沸。不多时,鲜鱼便被驮上摩托,散向四方。留下的人,总津津乐道谁家今日收获最丰。

大姨家五个壮硕的儿子早早辍学,专事捕鱼。渔船、渔网、挂子一应俱全。每日清晨,他家船上的鱼获总是最惹眼,换得的钱钞也最厚实,红火的日子惹人艳羡。

我家紧邻大姨家,同样五个儿女,却只有哥哥一个男丁。五个书包,到了开学季,便是母亲紧锁的眉头。大姨家门前车马喧,我家门庭人影稀。幼小的心,也曾暗暗盼望:父亲若也能撒网弄船,该多好。

大姨夫屡次劝父亲:“供丫头片子念书有啥用?趁早下江是正经!”父亲却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任人闲话,只沉默地挺直脊梁,固执地托举着儿女的远方。

那时听见对父亲“死脑筋”的讪笑,心头会掠过一丝自卑。待岁月流转,方彻悟:正是父亲这沉默的“一根筋”,在命运的江流中为我们筑起一道堤坝,才有了我们今日看似寻常却安稳的港湾。

我庆幸,我的父亲不会捕鱼。他用另一种坚韧的网,捕捞起了我们更辽阔的人生。

父母早已随我们迁居城中,而大姨终其一生未曾踏入城市。熟识的人都说,父母是有福之人。

光阴荏苒,我亦成了承上启下的中流。嫩江水却依旧,以亘古不变的从容缓缓流淌,仿佛世间悲欢于它,不过是刚刚好经过的涟漪。

如今,嫩江成了我灵魂的挚友。

欢欣时,携家人挚友漫步江畔。偶尔支起帐篷,炭火炙烤着江鱼的鲜香,啤酒泡沫映着夕阳。江风拂面,细数生活馈赠的安宁。

郁结时,便独自踟蹰江岸。听风语呢喃,涛声低诉,看水鸟剪过天际,游人点缀长堤。将烦忧细细写下,折成纸船,放入江流。看它载着心事,漂向水天一色的渺茫。时间不语,却沉淀了所有答案;山水无言,却阅尽了人间悲喜。

嫩江水,无论它发源于哪里,在我生命的版图上,它早已是那泓不竭的源头——童年嬉戏的波光里有它,少年懵懂的倒影里有它,青年远行的回望里有它,中年沉淀的思绪里亦有它。此去余生,它仍将是我血脉里,那泓永恒流淌、不离不弃的生命摇篮。

2025-10-27 ●尚桂贤 逝水与守望: 1 1 白城日报 content_34952.html 1 嫩江边的光阴故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