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个人还是您吗

老年斑乌云一样覆盖您曾俊朗的面庞

浓缩您脸上的是

麻雀点点飞跃乡野的时光

玉米秆风化成您手里脆弱的拐杖

这个人还是您吗

乡道上骑自行车驮我飞跑的人呢

手持水笔把新春写满家家户户的人呢

赶着牛车拉着我去外公家接母亲的人呢

为一袋玉米和队长大吵大闹的人呢

如今躺在床上的您

如雪地里埋了一冬的一棵谷草

弱不禁风

这个人还是您吗

脖梗儿挺起我梦想星空的人呢

为一群走失的羊、丢蛋的鸡和我大吼的人呢

为我偷瓜偷葱偷青包米穗亮起巴掌的人呢

如今青筋暴骨的您

一枚如扣的小药片都难放入口里

这个人还是您吗

葵花一样灿烂的笑容呢

谷子地一样整齐的文字呢

高粱一样看雁南飞的挺拔身姿呢

玉米棒落地一样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呢

如今踉踉跄跄的脚步

没有了方向

这个人还是您吗

父老乡亲眼里只会拿笔不会甩鞭子的人呢

爷爷奶奶眼里娇生惯养的老儿子呢

母亲眼里有爱有恨有情有怨的人呢

儿女眼里那个不会骂人不会揍人的父亲呢

如今想骂想打想说

喉咙干渴却很难发出标准的音节

这个人还是您吗

您明亮的眼睛呢

您如风的脚步呢

您洪亮的歌喉呢

如今您像一只孤独的鸟

默默栖息在枯树枝头

没有星光没有呼吸的枝头

这个人还是您吗

父亲

天黑了

心里的灯不能熄灭

河干了

心里的绿洲不能枯竭

人散了

心里的爱不能缺失

有爱就有生命的精彩

母亲一走就是二十年……

家东的树林还在

家西的小河还淌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我的思念干涸了家西的河水

我的苦痛在东树林连根拔断

家北的园田还在

门前杏树还是弯弯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从此杏花迎春三分寒

丰收园果实含霜沉甸甸

老宅屋顶的枯草还在

后园子的窝瓜花还开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我的噩梦如夜半房顶的乱发

我的心绪如枯黄的后园

外公做的木板凳还在

外婆戴我胸前的银鸭子还在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如今我胸膛宽厚成外公的板凳

梦里再也飞不出银鸭子的撒欢

屋檐下的鸽子还在

电线杆上的燕子还在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鸽子咕咕叙述您命运的悲凉

燕子唧唧叨念您和善的心肠

门口的狗窝还在

房后的猪圈还在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目睹猪拱圈门子

仿佛看到母亲手拎木桶的忙碌身影

黄狗狂叫冲出篱笆院

却没了母亲善良的呼喊

儿女都在

孙儿都在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除夕之夜摆上您的碗筷

却不见您的容颜

门上的对联被寒风吹走了一边

天上的星星还在

地上的庄稼还在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您带走了我月光下打谷场的童年

您带走了玉米大地里的全家欢

家乡的雨还下

田野的风还刮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我成了雨中孤独无鸣的飞鸟

我成了风中无线挣扎的风筝

日历还在翻

光阴还在过

母亲却走了

一走就是二十年

还有下辈子吗

妈妈——

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

妈妈——

儿求您再做我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