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月十四日，父亲已经去世18周年了，享年84岁。

最近几个月来，不知为什么，父亲的音容经常出现在梦里，醒后老人家生前的许多往事依然浮现在眼前。

我的父亲孙明山，1914年出生在木匠世家，从小跟我的爷爷学习木匠活。据说爷爷手艺很精，硬、软木匠活都能做，会雕梁画栋。在爷爷的教授下，父亲肯学习、能吃苦，学成了一手不错的木匠活，成为远近几十里有名的木匠。不过父亲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品德对子女的教育和影响。

靠能耐吃饭。父亲这一辈子人不依附任何人，他常说，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就像一棵树，能耐就是树根，根扎的越深，树干才能长的越壮。一个人自身有能耐才能在社会上站得住脚。据老叔讲，父亲年轻时学木匠活十分刻苦，别人破（锯开）木头是打上线，照线去破，这样破的木料才直。经过苦练，父亲破木料时，除非大块料需要划线，一般的木料不用划线，凭经验直接破，照样笔直。父亲初学做“八仙”桌时，把桌腿做歪了。为了找到原因，把桌子拆了十几次，直到找到毛病为止。就这样父亲炼成了一手好手艺，大到盖房子、做大车，小到做衣柜，样样精通。父亲不但活计好，而且脾气也好，用农村的话说好伺候。按照家乡习俗，雇木匠做活，都供三顿饭。为了让木匠做活质量好，雇家都准备烟、酒、茶、肉、白面等招待。有的木匠饭桌上喝酒时间长，酒后又喝茶、又抽烟，耽误了许多做活时间。父亲从不挑吃挑喝，雇家有什么就吃什么，不喝酒、不抽烟，吃饭快，一顿饭十几分钟吃完，喝几口水就干活，中间不休息。如果雇家离我家远，就住在雇家，晚饭后还要打灯干到八九点钟才收工，这样每天多干五六个小时的活。那时木匠做活按天计钱，无形中为雇家省了许多吃喝和工钱。所以周围十里八村，甚至三四十里地的都来请他做活，一年四季活计不断，有时还要排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所在大队的两个大队干部，因为都想让父亲盖房子，争了起来，最后还是父亲把工时串开才解了围。父亲认为，你要在世上活下去，必须有“打人”的家什，才能生存下去。如果你没能耐，当你仰脸去求别人时，那你就啥也不是了，混生活就困难了。

凭良心做活。父亲做活讲究结实耐用。无论做什么活，从来不唬弄，一钉一铆都做到位。他认为这样对得起良心。他说，人家好吃好喝供你，又是花钱雇你的，如果你还唬弄，做的活没用几天就坏了，你自己丢了手艺不说，别人也受到损失，那是缺德。2001年我回老家辽宁省康平县到表姐家串门。提起父亲时，表姐指着地上椅子说，这是你爸爸在三十年前做的，到现在没有拔铆的地方，再用几十年也没问题。我细细看看，除了椅腿着地部位有磨损外，各接口部位依然严丝合缝，一敲打还有结实的回音。我跟表姐说，这把椅子送给我吧，做个纪念，可惜车里没法放，没能如愿。表姐还讲，那次你爸爸给一户人家做结婚用的“八仙”桌子，这家人提出桌子尺寸比常规尺寸多半尺，桌面是黄菠萝的木料。父亲在下桌面料时，一时忘了人家提出的尺寸，按常规桌面下的料，忽然想起来，为时已晚。俗话说：长木匠，短铁匠。木料一旦锯短了，没法接上，而且黄菠萝木料是珍贵木料。父亲主动把这件事跟桌子主人说了，主人很惋惜，但也提出用其它木料代用也可以。父亲说结婚用的桌子和日常使用的桌子不一样，换了料，人家会不顺心，给喜事添了堵，必须用原样的料。后来花高价买到同样料，把桌子按主人要求尺寸做好，桌子主人十分满意。

做事留点德。父亲为人宽厚、和气，一生从没有和同行、亲朋好友有过纠纷，认识他的人都说，他面善心慈。父亲虽然不信佛，但其质朴的心理却散发出人性的善良。他认为做事要自己得到一份，也要给别人留下一份，不要吃独食。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家前屯的张家请父亲盖房子。张家养了一口猪，本打算盖完房子卖猪，用此钱还木工活钱。不料还没等盖完房，张家的媳妇得急病住了院，把卖猪钱用来给媳妇看病了。盖房的木匠活完工后，张叔十分为难地让父亲等一等再还木工活钱，父亲也没有急于要钱。半年后，我要到白城一中念书，一时家中没钱，我提出是否到张叔家去要钱。父亲说，老张那个人很老实，一定是没钱才没送来，你去了，他更为难了，咱们家比他家强，你少带点钱上学，过些日子再给你邮去。后来听母亲讲，直到一年后，张叔才把钱送来，一进门就赔不是。父亲问他媳妇病好了没有？张叔说，还需要每天吃药。父亲见状，说盖房木匠活钱是120元，你给100元就行了，那20元留给你媳妇看病。张叔十分感动，说什么也不让少收20元，在父亲一再坚持下才同意。多年后我到白城市工作，一次偶然在街上见到张叔的老儿子，他在街里做生意，买卖做的不错。唠起往事，他首先打听我父亲情况，我说已经去世几年了。他十分动情地说，我爹时常提起那年盖房子欠你家木匠活钱一年多，还少收20元的事，说你家老爷子是个善人。他问我父亲墓地在哪儿，说现在有钱了，提出要去给父亲上坟。我说，你这份心意我领了，等我春节上坟时把你的话转告就可以了。

有毒的不吃，犯王法的事不做。父亲担心他的子女学坏，因而管教特别严。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家经济困难粮食短缺。我家住在白城平安镇东北角的国营单位——白城军马场。该场种了大面积黄豆。军马场职工少，管理不过来，住在平安镇的老百姓因为缺粮，一到秋天，许多人就夜间到军马场地里偷黄豆，开始是肩背，后来发展到赶驴车去偷，这种行为在当时成风，人们不以为耻。见到周围邻居都去偷，我和一个小同学也红了眼，决定晚间也去偷黄豆。不料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他脸上气的铁青，指着我说小小年纪（当时我十四岁）就敢去偷东西，长大了说不定当“胡子”去抢。你要去，我打折了你的腿。由于受到训斥，我和小同学没敢去。事后父亲跟我说，做人要走正道，靠劳动吃饭挣干的吃干的，挣稀的吃稀的，这样心理踏实，半夜不怕鬼叫门。不要想着捞外快，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到时候花钱买后悔药都没地方买。要记住有毒的不吃，犯王法的事千万不能做。父亲的这句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使我在以后生活、工作中，凡遇到事情总是首先想到有没有违反相关政策、纪律，不敢违规成为我的处事原则。

父亲这一辈子以劳动为生，没念过书、不识字，也不知道孔、孟等先贤对育人的教诲。他只是凭自己的质朴眼光看世事，本能地悟出做人的道理。他所说的“靠能耐吃饭”，不就是今天说的自强自立吗？他所遵循的“凭良心做活”，不就是今天说的诚信吗？他所恪守的“做事留点德”，不就是今天讲的与人为善吗？他所告诫的“有毒的不吃，犯王法的不做”，不就是今天讲的防止诱惑，遵纪守法吗？这些道理不正是古代圣贤和今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提倡与遵守的吗？

父亲虽然故去十八年了，但他留给子孙一笔无形的遗产。润物细无声，这些遗产有的直接，有的潜移默化地始终滋养着他的后人。他的五个子女中，有三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在农村凭自己的能力，被推荐到机关工作或上学深造。他的十个孙子、外孙，有四人获国民高等教育大学文凭、一人获中专文凭，其中一人取得博士学位，三人取得研究生学历。一人在国内著名的华为公司担任研发部门中层领导；从事农业生产的也是当地粮食高产户；从事经商的生意做的十分火红。

父亲，是您的品德润泽了后人，向您致敬！

二零一六年中秋节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