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利

“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

阅读诗人张月光的诗，心间耳畔总会不期然地萦绕宋朝著名文学家苏轼的这首千古绝唱。想想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以“举头望明月”为谜面打一白城诗人的名字，谜底肯定就是“张月光”。这是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美妙、含蓄、高贵、典雅，月光和她的诗歌作品，既有作为一个党史理论研究者的气质和内涵，又有浮想联翩的诗意和外延。譬如她的这首《与月亮对话》，既表达了诗人儿时对月亮的纯真幻想，又道出了长大后对月亮的深度解读：

小时候很好奇/总想去看看那道托起你的山岭/总想去找找那片藏起你的草丛/想听听你小时候的哭声/也想问问/你不在人间的时候/是去照顾哪颗星

长大后也很好奇/你一次次送来花草/又一回回带走秋冬/可从不见你改换颜容/你只把沧桑放在人间/让远古老去/让今日成风/只有你的脚步/是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一如既往的款款轻轻

如今人到中年/才幡然梦醒/你以隐现/来暗示黑夜里也会有光明/你以圆缺/来解释变化中的亏盈/十五，是一个度数/不必躲避什么/万法归一/该来该走的/不仅仅只是草木的枯荣

我懂了你的不动声色/今日与你对视的时刻/身边无雨也无风

全诗乡愁情绪弥漫，且在古典的、一如余光中式的乡愁中又有自己的新想法与抒情，这想法充满了道家冲淡平和的哲思；这抒情也就饱含了相对的冷静与克制。张月光的第一本诗集《月走过》出版3年后，又一本诗集《一起安静》问世。凝神打量这个书名，虽说没有月字，但细品又和月紧密相连。这是因为，人世喧嚣，最好的安静在天上，在那轮金黄的明月里。再看看如今的大地，还安静吗？太浮躁、太喧哗、太名利，还能有多少安静？还能有多少共同的安静呢？在我看来，张月光的一首首诗歌，是对大地的叩问，是对时代的考证，是对自然的渴望，是对人心的修复，是对月光的留恋……她的诗歌，纯粹、明朗、清幽，甚至在某些时刻穿透了时光隧道，直指天上人间，让我不自禁想起德国诗人尼采的那段话：“今日，丧失神话的人们，总是饥肠辘辘，徘徊在过去的时代中，竭力去探寻、去发掘一些根苗，哪怕是必须向最遥远的古代探掘。”我想说，张月光的诗歌，就是在一己的固守中，倾心创造只属于自我的神话，这神话不是别的，正是她心中所怀想的清澈的古代，如果这清澈的古代也无法探寻，就在自己的诗歌中营造出如明月皎洁的清思与怀想。

比如，这首《给自己换季》，就是对世态人心的深度探掘，读后令人畅快淋漓：

有一种孤单/是看穿繁华的眼/繁华的最炫处/往往聚集着更多的孤单/河里的灯盏/不是彼岸/所有的山顶/都不是峰巅/有的人丢了自己/是因为走得太远/被欲望绑架/被风景缭乱

为名利而活的/被名利累倒/为钱财而活的/被钱财审判/贪欲是游戏人的魔鬼/诱惑是心灵的碾盘/学会给自己换季/卸下累赘与虚假/回归真如/有心的落处/便是晴天

月光象征着宁静、和谐和美好。不管岁月怎样轮回、世事如何沧桑，她投给大地的温柔和体贴是不变的，她投给人间的浪漫和甜蜜是不变的，她投给万物的梦想和憧憬是不变的。变的是什么？张月光用一首首诗歌，给了我们响亮的回声和深沉的思考：月圆时，她的诗是一双纯洁的眼睛，饱含一汪深情；月缺时，她的诗是缕缕乡愁，流淌一河的苦涩；月朦胧，她的诗是含羞的新娘，与爱人耳鬓厮磨、浅吟低唱；云遮月，她的诗是牛郎织女的期盼，彼此遥望如泣如诉……

著名作家刘亮程说得好：“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这不仅仅是散文，也是所有文学艺术所追求的最高表达。从地上开始朝天上言说，然后余音让地上的人隐约听见，所有文学艺术的初始就是这样的。我们最早的诗歌就是巫师的祈祷词，也是朝天上说的，朝天地间的万物说的，那声音朝上走，天听过了落回来，人顺带听到。所以，对天地说话，与天地精神独往来，这是我们中国散文的一个隐秘传统。”诗人张月光的诗，有时写在大地上，有时写在月亮上。如一首《月到中秋》结尾这样写道：

中秋月，我懂你——我懂你的动人，懂你的圆！可是，我不忍再看——人世间，阴晴圆缺，古已全！

天地间，月光下，一个行走于现代的女诗人在古今的隧道里行走、徘徊、忧伤、梦想。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在谈论作家普里什文时曾说：“大诗人几乎总是用孩子的眼睛来观察世界，仿佛他真的是初次见到它一样。”阅读张月光的诗，我的心是宁静的，如同和她一起走进了一个浑然天成的童话世界，没有一点点儿急风骤雨、电闪雷鸣，或如冬雪，或如春雨，缠缠绵绵，悄无声息，轻轻地融入大地。因为，在她的心里，在她的诗行间，是那样渴望人间有月宫一样的祥和，有月宫一样的宁静。如，她在《雪冬，深刻的修行》一诗中写到：

阳光飘在雪上/风也飘在雪上/它们一起在冬天流浪/阳光轻吻了风的翅膀/风收翅安眠在深冬/雪原，就有了震撼人心的静/无思无语无音无梦/冬季/是一场真实而深刻的修行

诗歌中的“静”，诗歌中的“修行”，我想就是诗人在自己独有的心境里，既在举头望明月，也在低头思故乡。月光所到之处，都留下诗人的脚印和思虑：天上一颗星的闪烁，地下一棵草的芳香；天上一轮月的美妙，地下一棵树的婆娑；天上一汪瓦蓝的深邃，地下一条河流的晶莹；天上一朵白云的飘逸，地上一畦菜地的碧绿；天上一缕清风的吹拂，地上一片麦浪的金黄，都幻化为诗人细腻的诗句。如这首《一起安静》，就是诗人追求心灵宁静与回归的写照：

清亮如水的月光/把喧嚣与黑暗一并隔开/只留花儿开的声音/伴灵魂在安静中微笑/那也是生命深处的浅语/没有风，没有跃动/静静地明亮着一盏橘黄/然后/灯、眼睛、宇宙都化在一起/化在橘黄里/浑然了安详

苍茫大地，人海匆匆。我国古代女诗人李清照在她的《一剪梅》中深情地写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虽然诗人张月光没有如易安居士生逢离乱，但在新世纪的当下，一个人的安静，自然取代不了周遭红尘的喧哗。让我们深深感喟和值得激赏的是，诗人张月光正用自己的良知和心血，精心营造月光下的安宁，把对大地的希冀，托付给月亮，把月亮的静美幻化成无垠的世界，这正是一个纯粹诗人的期待与坚守。心若在，一切都好。一起安静，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向往的诗意生活！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己的心灵，一起安静吧，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幸福乐园？月光营造的诗意会让人类在反思中无限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