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云

夜色微凉，起身泡了一杯畲茶，是姐姐前几天从福建带过来的。茶案上，似有若无的清香无声无息地弥漫过来。瞬间，杯子里悄然沉浮的细秀芽毫，飘散着一抹恬淡，叫人痴迷、贪恋。

喜欢茶，由来已久。尤其喜欢一个人煮一壶香茗，或藉着暖阳，或对着梢头的弯月，静静地细品慢嚼……缱绻的叶芽与沸水撞击的一瞬，氤氲升腾，茶芽袅袅舒展，茶汤愈香愈浓。举杯轻啜，或苦涩或清冽或甘甜或浓醇。那一刻，仿若人生五味都浸于齿颊，濡润于喉舌，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渴望：一生倘如这茶般淡然、澄澈，足矣！

这杯畲茶，是我的茶中极品。茶如人生，只有品，才知其味道。淡淡的茶汤，像极了这清浅的日子。静静地与时光对酌，把些许浮躁、尘俗、祈愿、念想都妥帖地安放下来。畲茶揉进了那抹恬淡，夜也温暖了起来。

姐姐说，畲族人爱茶。茶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自己种茶、采茶、制茶、饮茶。那里的人集聚在山腰地带，在自筑阶梯式的园地上见缝插针种植茶树，土壤腐殖质丰富，叠绿成荫，终年云雾缭绕，加之南泉水的甘甜清冽，十分适合种植茶树。连几岁的娃娃都会奶声奶气地说“畲山无园不种茶”“园里无茶不成寮（屋），山上无茶不成村”的谚语。畲茶的醇厚，是大自然对这个勤劳民族的馈赠，又因了山水的浸润，畲茶才有了这般清冽、绵柔、细腻的味道。

畲族人有自己独特的饮茶风俗。用茶敬老待客是他们的传统习俗。一到清明采茶时节，畲族的老少媳妇们都要亲自采制几斤上等的名茶，密封贮藏，以备春节茶会时敬奉长辈亲戚。姐姐带给我的这罐福鼎白茶，就是她畲族儿媳采制的。姐姐说，畲族人食茶很讲究。要汲取洁净的山泉水煮茶，水沸后稍搁置片刻，先用少许的开水润茶，茶具用薄胎瓷碗，奉茶七分满。二碗茶是待贵宾的，客人一到，畲族阿娘就会唱着优美的茶歌把来宾引到桌前落座，先递上一杯米酒暖暖肚，才开始动手煮茶。期间，阿娘还会依客人的口味加一些芝麻、干果进去，与茶一起食用。阿娘笑呵呵地告诉你：“一碗苦，两碗补，三碗洗洗肚。”客人若是接过主人的茶，就得接着喝第二碗。因为“喝一碗是无情茶，喝两碗是长寿茶”。

更有趣的是，畲茶还是畲族青年的定情信物。男方要想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孩，茶礼一定得厚重。“问茶”时男方必须带着上好的茶叶。男方去女方家“问聘”时也不能问多少钱，只能问几两茶，俗称问茶钱。第一次去女方家做客，要带一个茶罐，罐子里装上鸡蛋和茶叶，如果餐中吃到姑娘做的糖吞茶蛋，则次年开春可来迎娶。姑娘出嫁的那天，还要亲手泡一杯新娘茶，敬茶时要唱山歌，回门的时候也要用上好的惠明茶叶分食给宾客，并唱敬茶对歌。这茶里分明就藏着“爱情”，是畲族人婚俗的“信使”呢。阿郎“问茶”时那一脸的急切，新娘敬茶时眉下的羞靥，一脉情话都在茶里“藏着”。

二碗茶、新娘茶、回门茶，每一杯都蕴含着独特的温润和明媚。畲茶的故事，让人动情。从幼童到翁妪都能将茶文化从山脚做到山顶，以原始的自然品质和人文茶情，传递、陶冶着畲族的醇厚与澄澈。

杯里的茶已半温，却越发馨香浓郁，有梦里思茶的甘甜，有倦时慢雅的释然。恍然自己也喝了两碗，一碗是相思，一碗是寻觅。时光弹指，许多东西可以淡出记忆的尘埃，唯独自己喜欢的却不会淡忘。就像这杯畲茶，初啜时，会有淡淡的苦涩，随之的清香入喉，又会勾起你梦一般的思念，如同思念天涯一角的那个人。苦涩虽有，萦萦于心的，依然是那些浅淡甜蜜的留香，犹如这杯中浅杏色的茶汤，清丽明澈，欲罢不能。

人生何尝不是一杯茶呢？追追索索，寻寻觅觅，苦涩的爱情也好，幸福的生活也好，看似简单平淡，其实追求的不就是生命里的那一抹淡淡的留香么？只要是自己选择的，细细品尝，就会是自己的韵味。爱上了，就不会放开。杯入黄芽暖，心盈绿荫凉，饮这种通透与酣畅的畲茶，果然才是真真正正的享受。

茶香淡淡，品茶，也品人生。试想，沸水过处，新绿初开，杯里便悠悠地舒展着一席茶事：几片青嫩的叶子，以其自然精华孕育的自身品性，经过揉捻、烘焙、炒制、贮藏，一经冲泡，叶芽便千姿百态，亦浮亦沉；香气则清高鲜爽，渐润渐浓。看着，像是一朵避开尘世的蔷薇，在杯中腾挪翻转，历尽了过往的苦涩，浸出了岁月的滋味。

真好！这夜，这茶，这份暖香，这份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