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第一天,新兵排排长就对我们约法三章,说人民战士要注意军人的形象。要坐如钟,立如松。坐,应有坐相。身板儿挺直,不能歪着斜着,不准翘二郎腿,双腿并拢。站,要有站相。走路要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不能左顾右盼,东瞅西瞧。穿制服不准敞怀,必须系好风纪扣。走路不能相互搭肩,不准吸烟,不许抱小孩(做好事、助人为乐除外)。从此,我们便时时把腰板儿挺得溜直,做到“精神抖擞”。
新兵最怕夜间紧急集合。第一次紧急集合来得突然,黑灯瞎火(紧急集合不准开灯),全乱了套。有人找不着衬衣,有人穿反了裤子,更有人戴错了别人的帽子,还有的战士紧张得直哆嗦,穿不上鞋子,有的人没跑几步背包就散了花,洋相百出。
点评时,排长说,当兵要牢牢树立战备观念,随时准备打仗。平时一切物品摆放都应有固定位置,做到井然有序,临危不乱,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睛,一有情况,立刻清醒。自那以后,就寝时我们都依次将脱下的衣服叠好,整整齐齐放在枕边,鞋帽、挎包都放在固定位置,紧急集合闭着眼睛也能把一切事情做好。排长说,这是素质的培养,是军人的性质决定的。形成了习惯,也再难改掉。后来提了干,住单身宿舍,乃至成了家都依然保持这一习惯,不这样反倒睡不踏实。如今,我已近耄耋之年,却习惯依旧,家中一切物品均置放有序,无论遇到多么紧张的情况,都能做到“临危”不乱,这习惯怕是“固化”在身了。
当兵一切从实战出发,部队有句口头禅,叫做有备无患。战士每人都有一个挎包,一应零碎生活用品都装在里面,一出情况,背包、挎包、枪支挎起来就走,便捷,麻利。转业到地方后,依然保持这“战备包”的习惯,在家中、办公室都设一个“战备包”,洗漱用具、常备药品、简单的衣物,甚至还有书籍和纸笔,一应俱全。也是预备万一有紧急情况或工作,能做到立即出发。有一年夏季,江河发大水,市委书记要带我们几位去现场,电话中问我,半小时内能不能出发,我答十分钟后即可报到。书记惊愕,说至少要十天八天的,得带些出差用品。我答办公室里一直备有“战备包”,有情况说走就走。直到坐在车上,书记还不住地感慨,说不愧是当过兵的,随时有临战意识。
军事化讲究整齐划一。不光队列要齐整,连叠被子都得成一条线。搞卫生、收拾屋子,军营内统称整理内务。叠被子是整理内务的基本功,每个人的被子都要叠得有棱有角,像刀切的一样。为了达到标准,需要反复练习,甚至要用木板挤压。全班12人,睡一个大通铺,每人的被子要叠得像豆腐块儿,从一头看,12人的被子要成一条线,班长用尺子量,高低差一点儿都不行。叠被子成了战士的一手绝活儿。出于习惯,出差住招待所,也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像在营房里一样。服务员见了,先是惊叹,继而赞口不绝。
部队官兵个顶个大嗓门儿,都是硬喊出来的。走队列、出操跑步,一路上都要高喊“1、2、3——4!”练刺杀、持枪冲锋等科目都要高喊“杀——”,声音越大越好,以振士气。开大会、听报告之前,连排之间相互“拉歌”,战士们都扯着嗓子喊。首长队前讲话、战士答话声音都要宏亮,以振军威。特别是连长、指导员,必须练就一副大嗓门儿,站在百十号人的队伍前训话,不用话筒,最后一排都听得清。
由于我的嗓门儿大,音调高,部队“拉歌”总是我当指挥。助民劳动、抢险救灾,需要喊号子时,我都是“号头”或“领喊”。由于大家说话都是高“调门儿”,也都习以为常。可是回到家里不行了,常常因为“喊”着说话遭爱人白眼,总是强制我“缩小音量”,只因为常常把正在熟睡的女儿吵醒。嗓门儿大在部队是强项,可转业到地方,不是那么回事了。同事们也常常开我的玩笑,说一进走廊就能听到我在走廊那头的屋里说话。我当然知道,这不是表扬。但是嗓门儿大也不是没有好处,退休后,在市里组织的老年人诗词朗诵会上,硬是靠高亢的嗓音,澎湃的激情,“喊”来了个一等奖。
部队的性质要求军人办事干练利索,说话简明扼要,最容不得磨磨蹭蹭,拖泥带水。这是战时、战事的需要。每个士兵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快捷、准确、利落,讲究效率。时间一长,也成了一种习惯。大约70岁那年吧,去医院看病,医生见我脱衣服的动作,笑道,这老爷子准是当兵的出身。我一愣,这和当兵有何干系?此乃健康的表现尔!此言一出,竟逗乐了一旁的小护士,哟,还是位学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