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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版:文化广场

微雕土地

●李彤君

我的脚没有沾过泥土,所以泥土离我很远。我出生时,左邻工厂的大烟囱喷涌的气雾和右邻喧嚣的街市都各自忙碌着,仿佛和我无关。

虽然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有极其多的事物是和我无关的,但我们却陪伴着对方那么多的时光。后来我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所有人,过上了从吃苞米碴子到大米白面的日子。我的筷子在选择鸡还是鱼的问题上徘徊,我的汤勺也在盆碗间挣扎。

其实这有什么呢?阳光还是那束阳光,肚子早不是若干年前的肚子。当洗涤灵的销量和各种食用油、荤类食物以同样的增长速度向新高冲刺时,主妇心底肯定也把“仇恨”留在了洗碗池子里,因为多了更顽固的油腻腻。

最初闹意见的不是我的心,我的心只负责享受。最先揭竿而起的是我的胃,肠子还算聪明,只是随帮唱影偶尔介入一下战事。其实这没什么,消化不良只是胃不作为。作为主人能说什么呢?只要它不在沉默中爆发,我自然在沉默中沉默了。事态的发展不再随着我的意志为转移,腹中战事便每况愈下。

于是,各种药物引发的阻击战相继打响了。但是,我失败了。我在沉默中更加沉默,我的胃不再听我的指挥,它总像怀才不遇的人,意见像在兜里揣着似的,说拿出来就拿出来,鼓捣出一股又一股疼痛。

当一位远亲老叔拎着一袋子小米敲开我的家门时,我怀着对老叔的热情和对小米的虚伪接过了米袋子。这小米来自我从没呆过的老家的那片土地。在我手触到米袋子的一瞬间,我已在心怀叵测地想,等老叔转身离开时,这袋小米送谁呢?

老叔说,你胃不好,小米养胃。

老叔说,小米沾了地气,养人。

老叔经常说,你尽管吃,吃没了,老家的地种了许多,打下来都留着呢。他指着米袋子说,这是当年的米,不是陈米,没上化肥,吃了也放心。城里人大鱼大肉吃多了,估计腻住了,所以胃口不好,我保你吃一阵子小米,五脏六腑啥毛病都没了,不信?你试试。

阳光照着小米的袋子,也照着我的心。潜意识里,我想让阳光把小米折射进我的胃里,看受用不受用。

其实我不喜欢小米。

小时候,“小米事件”发生得很不是时候。少年时,小米捞饭没少吃,当年,这样的捞饭金贵着呢。

当一粒小米饭以煮熟后的形式没有进入我的食道,而是进入我的气管时,我足足咔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时,我便与小米绝了缘,怕它去了我身体里不该去的地方,让我活受罪。

与小米分开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惦记过它,它披着黄色的外衣,除了折腾过我脆弱的气管,还为我做过什么贡献呢?

坐月子时喝过的小米粥,更令我恨得牙根疼。不堪回首的一个月,那一个月的阳光像小米一样黄灿灿。汤汤水水中,我的生命延续了新的生命,我的胃却单调地接受着“坐月子喝小米粥”的调理,而我竟然没有反抗的理由。出了月子,体重降了近20斤,让人想起《包身工》里的芦柴棒。

这就是小米留给我的记忆。

但,我还是信老叔话的,因为满头白发的老叔是那样硬朗。

晚餐时分,一把小米筛了投进锅里,加水的多少根据我胃的饥饿程度来定夺。不太饿时,锅里的小米便一粒跟着一粒跑。

药店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赚我的胃药钱,我不记得了。直到有一天,当我抖着空了的小米袋子时,才想起老叔。袋子里很灰暗,是不是真正的泥土就是袋底儿的颜色呢?谁说土地就一定是黑色的,东北的盐碱地就是灰蒙蒙一片,灰里露着白,像极了老人花白的头发,不在风中凌乱,就沉默得像远处的土岗。那花白只有农村的老人才有,因为那花白一定配着一张布满沟壑的脸,那是经风沙雕凿的。一眼,便觉沧桑,我老叔便是。

米袋子也让我想到了我去过的、属于父辈的老家的那片地,亦或是泥土。我的脚下一直是柏油路、是大理石,复合地板也铿锵作响。我的脚踏上实木木板时,自豪得仿佛拥有了整片森林。

老叔说,他一辈子不知道啥是失眠。可我知道,再软的席梦思也无法把我送入梦乡;老叔说,你回老家住住,那铺大炕咋睡咋踏实;老叔还说,没事回去在地里走走,你会发现庄稼像孩子似的天天在长……

可我知道,高分贝的城市噪音根本无法让我听出庄稼拔节的声音。

老叔让我知道,人得有根,有了根心里才踏实。

原来,米袋子空了的时候,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作者系白城市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席)

2025-01-10 ●李彤君 1 1 白城日报 content_24900.html 1 微雕土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