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刚进家,老伴就嚷嚷起来:“你说你爸是不是精神病,在他自己屋里老半天没动静,我觉得有点奇怪,进去一看,你猜他干啥呢?补袜子呢!”
于是,这娘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埋汰”我。一个说,啥年代了,谁还补袜子,丢不丢人?另一个道,超市里袜子两元一双,网上拍十元钱一打,穿补丁袜子不叫人笑掉大牙!
末了,女儿通牒我:“爸,你是缺厚的还是薄的,要深色的还是浅色的?每样给你拍十双,不用你花钱。”
我生气道,你们懂什么,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其实呢,说远了点儿,这还真是与钱有关的事。
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弟兄五个,全是淘小子,整天东跑西跳,袜子穿得格外费,不是今天这个脚趾头伸出来了,就是明天那个露脚后跟了。父亲每月只挣40元钱,哪有钱总买袜子,所以,三天两头就看见母亲补袜子。
家中有大、中、小三个尺码的“袜底板”,即用木板做成的用来补袜子的模具。补袜子时,将要补的袜子往上面一套,操作起来就十分便捷。母亲就是轮回用这几个“袜底板”补着全家常年补不完的袜子。
到了我要参军时,市面上已经有了尼龙袜子,结实、耐磨,一双顶好几双线袜子穿。母亲怕我到部队自己不会补袜子,花十元钱给我买了两双尼龙袜子带着。那时的十元钱对我们家来说,已是不小的开支。我读书那会儿,一个月的伙食费才八元。
到了部队,这两双尼龙袜我并没舍得穿。战士每年发两双线袜,根本不够穿,出操训练,摸爬滚打,十天八天就磨漏一双袜子,所以,星期天几乎成了我们的补袜子日。连队没有像家里那样的“袜底板”,老兵便教我们用单布鞋当“袜底板”用,就是将要补的袜子往布鞋上一套,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补了。
开始不会用针,时不时往手上扎,补完的袜子也是七扭八歪,穿在脚上也不舒服,但毕竟是能穿了。什么事都架不住用心,入伍不到三个月,我就练成了补袜子的高手,无论哪个部位坏了,都能补得十分完美、讲究,穿起来也舒舒服服,成就感十足。老兵说,缝衣服、补袜子是红军的老传统,补的是衣物,继承的是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培养的是勤俭节约的良好风尚。
确实,我觉得,在今天,补袜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也不只是为了节省那一两元钱的事。好好的袜子,只磨出一个小洞就丢掉,实在太可惜了,有点不忍心。补一补,顺手拈来的事,照样可穿,不也是一种欣慰、一种乐趣?回想起来,我确实很享受当战士时补袜子过程中的那种心境。所以,一见袜子磨出了小洞,总是产生要补一补的冲动。
几次说出想法,屡被老伴嘲笑。我并不甘心,把几双破损的袜子留了起来,洗净,准备伺机“从操旧业”。拖鞋便是最好的“袜底板”,把袜子往上一套,服服帖帖,便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叫我想不到的是,双手竟然还是那么灵巧,补法依然那么娴熟。说也怪,那穿针引线的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军营,自己又成了当年的战士。手中补的是袜子,心中却是对青春的怀念,对往昔的回味……
我1964年入伍,1990年复员,在部队服役26个春秋。军训军演、站岗执勤,抢险救灾、带兵育人,虽然没参加过实战,但在国际形势紧张的时刻也曾奔赴边防,守卫祖国的边疆。
如今我已年过八十,当年金戈铁马二十六载,许多难忘的时刻,多少珍贵的记忆,时常闪现脑中。部队这座大熔炉,锤炼了我的身心和意志;部队这所大学校,培育了我的品德和对党的忠心,二十六载的军旅生涯是我永生的财富。
今天,补的是一双袜子,心里感受的却远不止这些……

